第4章 行路難

亂髯賊人抽刀,老農精氣神魂隨著殷紅地鮮血一同湧出來,登時口鼻圓睜,雙眉緊蹙驚恐萬分,雙手捂著心口,就像被抽去蝦線的蝦米,身體軟如麪條癱倒在地。

廣田快步上前,托住老農;大寶紮馬步,左手持長矛杆尾,右手掐住杆子腰部往下一點,矛尖首指亂髯賊警惕來襲。

老農自知去時將近,口中喃喃:“我……應征召,家……”進氣少出氣多,喉管謔謔嘶啞,太多的話擠在嗓子眼打了一堆,死亡將恐懼咬住了小舌頭,老農再也講不出完整的話語。

將老農的上半身讓給大寶扶著,然後起身。

大寶年長廣田十歲也是命運多舛的人,多舛即見識更多,交接時小聲耳語:“這賊人腰間有一塊木製的腰牌,就露出一角,多是下山來納投名狀的響馬,老爺當小心。”

廣田心中本想與自己無關不如高高掛起,放他走了算了。

起身後卻又想到老農的額頭和自己己故爺爺的一樣黝黑,自己爺爺在戰場上的彌留之際是否同樣痛苦,眼圈登時紅了。

廣田心亂,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慌被亂髯賊看了去,亂髯賊短刀挽出一片刀花也朝前兩步說:“小東西,今日爺爺我在此行事,不願再造殺孽,你不要多管閒事,我自有說法。”

這亂髯賊所言猶如烈火烹油。

韓廣田心思活絡啊,又轉念一想,抓這賊交與鄉丞也是一樁好緣分,可不得幫襯著點我韓家;凜然道:“好漢勇武,當以身許國,賺鄉裡百姓無辜性命,不應以此為勇。

我也不當管你行事,可今日遇見,定將你送官。”

廣田嘴上說著,腦子裡閃過爺爺教導:遇事莫慌,不輕易出手,動輒一擊斃命。

亂髯賊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到首不起上身,又緩了緩:“果真...哈哈哈...果真黃口小兒。”

廣田登時氣血頂上腦門,手不停腳不歇,左手摸向背心處那黑刀刀柄,衝出兩步朝亂髯賊奔襲而去;至賊人身前一步時刀出鞘下劈。

賊人後撤一步短刀上擋,兩兵接刃,未聽金鳴,卻隻見賊人短刀齊腰斷開,刀尖激射紮進田埂泥裡。

廣田欺身向前,刀勢轉而上撩,賊人本能下擋,短刀儘折,斷刃不知飛去了哪裡;賊人才穩定心神,將手上空剩的刀柄擲向廣田,心裡大叫一聲苦耶,翻身想逃;廣田一躍淩空轉身,堪堪躲過飛來之物,黑刀遞出前刺。

電光火石間,賊人被刀勢撞飛,左手捂著右肘倒地,再看他右臂連同衣袖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右手在插進泥裡,應當還不知此刻己身手異處。

廣田隻說昨晚練得好,見刀刃無血,收刀歸鞘,卻不知這刀的古怪之處,前刺本身又能有多大威勢?

大寶見少老爺僅僅一招便砍翻賊人,心中叫威武,卻心動牽口動,叫出聲來了。

低頭看老農,老農頭卻歪了;於是叫道:“老爺,老頭歪了。”

廣田快步回去,一探鼻息,隻覺得老農人中處冰涼,歎息說:“大寶,這人活不成了,你先去去將那賊人綁了,帶到槐樹下去,我在那等你。

此外在他斷手往上,紮死一點,免得流血流死了。”

說完扛起老農屍體去了槐樹下,又將自己的外套脫下,給老農蓋上,以免驚了路人。

以刀為筆,在地上寫道:死者無名氏,為響馬所傷,自有鄉府收殮,生人勿動。

廣田歪著頭想會,繼續寫道:路人有所識著,煩請速速通知族人。

寫完又在留言邊上橫刀畫框,以之明示。

這時大寶牽著賊人過來,看上去跟牽牲口一樣。

槐樹下,廣田領著大寶朝著屍體鞠了一躬,又命令賊跪下。

賊人麻痹地手臂緩過來了勁,撕裂地痛楚絲絲縷縷向上撕扯後腦勺,昂首蹙眉,閉眼含淚。

大寶見賊人倨傲之態,以為不服說到:“狗日的,我過去他還不服,起身想跑,被我橫掃一矛後就老實了。”

說完一腳正蹬,賊人跪倒。

大寶又摁賊頭下磕,崩崩崩山響。

廣田怕把人磕壞了,影響行程,伸手攔住大寶,說:“耽擱了時辰,我們走吧!”

一行三人再度上路,廣田在前牽著繩子;大寶挑著擔走在後麵,也警惕賊人突然暴起傷了少老爺。

眼看日過中天,前路二十裡,廣田生怕誤了征召,加快步伐。

邊走邊罵了起來:“好你個賊人,若誤了應征,害我去城擔徭役,我先砍你狗頭!

走起些!”

賊人說:“我本來也就是逃征召才循著路去了雞公寨,寨主要我納投名狀,且要求被路人看見。

可冇成想這手叫你砍去了”說著腳步還慢了些許,廣田收了收繩子,勒得賊人脖子一陣紅腫。

廣田大聲說:“大寶,你看他走慢了就戳他一戳,流血了也不怕。”

轉而想到說:“你殺人如何確保有路人看見呢?”

賊人想了想說:“算了,本以為響馬首重義氣,也不怕告訴你,我殺人時,有同夥遠遠看著。

料想他們己記住了你的麵孔,小傢夥你可小心為上啊!”

大寶見賊人出言不遜,抬手又用槍尖紮了下他後背,賊人臉上一陣猙獰。

廣田心想賊人果真有同夥暗中看著也無妨,冇有出來幫忙,那就也不用擔心他們報複了,畢竟他也隻是將要入寨門,稱兄道弟還遠著呢。

何來複仇之說呢。

賊人哂笑:“我說小傢夥,你也不用充什麼英雄好漢,你也同我一樣,我殺人是為了不去殺更多的人,這叫死道友不死貧道而止殺伐;你呢說好聽點就是為了楚王江山封地而殺人,難聽點,你是畏懼城擔徭役、為了博取軍功,去殺遠在天邊的無怨無仇而素不相識之人嗎?

你這滿口道德卻殺戮不止的人,正是恃強淩弱的惡魔。

戰場上你死我亡,不出意外你倆也是無名鬼。”

廣田默然,應該也隻是懶得搭理這賊人,更多道理說與這禽獸隻是浪費了口舌。

大寶默默紮出一槍。

賊人未見吃痛,高聲唱起不知名的段落。

廣田心煩,手中的繩子緊了緊,快步趕路去了。

路上間或有賊人呼痛之聲,也有應征人同路。

路人問起,韓廣田一一答之。

日頭漸斜了,終究是被同行人遠遠甩在了身後。

暮色起,士兵列陣儼然,遠望去黑壓壓一片,不知幾萬兵馬。

悄無聲息處起威壓,廣田三人遠看了隻覺殺氣騰騰,雙股戰戰心神不穩。

將軍吳起陣前點兵台上講話,監軍昭陽抬頭望著軍陣居左,鄉丞頷首立於其右,督戰隊肅然立於其後,遠望而去,逆著餘暉,台上皆是剪影。

將軍吳起話畢,令眾將士原地休整,待休整後,辰時開拔郢都,次日受楚王點兵。

廣田與巡更士兵說明來意後靜等至訓話結束,急忙前衝,生怕應征不及落了城擔徭役。

賊人一個踉蹌差點滾倒在地,好在大寶手快腳快,在一側用長矛扶了下,低聲罵了句:“你再玩花樣,我一槍捅死你祭旗。”

鄉丞見軍陣前又有來人,急忙從台上下來,定睛一看來人是韓廣田一行,大聲斥責:“昨夜單跟你反覆說勿要誤了時辰,你可好,何不打完了仗再來應召?”

廣田行禮道:“草民韓廣田來遲,請鄉丞大人責罰。”

鄉丞不待說完,對韓廣田使了個眼色,大聲叫道:“左右來人,按律法當斬祭旗,今大軍集結,戰事在即,姑且饒你性命,廷杖五十,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