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境:獸腹一切都在顯示,這場旱災與栗穀有莫大關係。
自他被怪獸吞冇那一刻起,京畿地區雲氣蓊鬱,悶熱特甚,過不多時,閃電如金蛇下掣,忽然霹靂一聲,牛眼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灑了下來。
狂風大起,黑雲濃密,轟隆隆的悶雷響個不停,終於落下傾江倒海似的大雨。
老天爺總算高興了,甘霖沛降,真可謂普天同慶,唯一不同慶的是栗穀。
因為他冇能被怪獸一口咬死,冇能一了百了,老天爺打算讓他品嚐絕望的滋味,然後才安排他去閻王那兒報到。
怪獸也跟豬八戒吃人蔘果似的,順喉而下,冇能嚐出栗穀的味道,頗感意猶未儘。
可對於栗穀而言,無儘的恐懼纔剛剛開始,絕望與無助,徹底的絕望與無助。
淚水嘩啦啦地流出來,他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哭的像個孩子。
按照當時社會標準來講,十五歲在很多家長看來,仍然是個不知所謂的孩子,所以,栗穀小朋友,你就儘情地哭吧,哭完了纔有麵對殘酷現實的勇氣。
令人作嘔的臭味第一個衝來,打斷了他的悲傷,也打斷了他的哭聲,忍不住看向所處的環境,卻更加令人絕望,這分明是怪獸的腹部。
落入這裡遲早被消化。
這個念頭剛起,頓時感到一陣蠕動,屁股底下大塊大塊的東西動了起來,恐懼再一次襲上心頭,連忙撐起身子,向後而退,緊貼在肉壁上,但肉壁忽地抖動,將他彈下那一汪臭水中,嗆了好幾口才艱難地爬起來。
吃了臭水倒也有好處,驚魂甫定,他冷靜下來。
驚奇地省視周遭,很準確地辨彆出,這是怪獸在消化食物。
忽覺得不對,因為冇有看見什麼食物,那麼……是它餓了。
“嘩嘩”的水流聲突然自頭頂上疾速傳來,來不及反應就被水流兜頭澆下,一齊衝下的不僅隻是水,還有大量的魚蝦。
獸腹迅速被填滿,而他也被洶湧而來的食物灌的沉浮不定,死亡的恐懼逼迫著他生出強烈的求生**,雙臂拚命浮遊,隻有一張臉浮出水麵,得以喘息。
這也讓他看見怪獸幽暗深長且光滑的食管,絕了他從怪獸口中爬出去的念想,絕無可能從喉嚨中爬出去。
“認命吧,栗穀,您的人生至此而終。”
他在心中哀嚎。
隨著怪獸消化食物,緩緩下沉,他也早己肚腹空空,肚子正呱呱亂叫,抓住一條魚不管不顧地生吃起來。
吃飽之後,又為生計發愁,奢望著逃出生天。
心裡麵禱告著怪獸吃的不順,忽然暴斃,但這是茫然的異想,怪獸活的硬硬朗朗,絲毫不因他的禱告而生病痛。
他異想著撕破怪獸的肉壁,但動手之後才發覺它的肉壁如同銅牆鐵壁,半分奈何不得。
他不是孫猴子,冇有金箍棒,更冇有七十二變的法力。
暗自神傷,自己磁石不應,無緣修業,如果涉入修業,擁有策力,怎會手無縛雞之力,即使它皮糙肉厚,說不得也能鑽出幾個孔來。
可是,話說回來,若真有那個本事,又何至於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唉聲歎氣半晌,還是被眼前困局所厄,亟亟撈起幾條大魚,以防無食餓死。
仍抱著一線生機,希冀天道不絕,網開一麵,尚有活路。
隻是哀傷之餘,想著這些日子以來遭受的人間冷暖,就算得活一命,又有何趣?
自己那般傾心,卻由她親手拋入絕境,“我恨!
我恨!”。
他忍不住咆哮出聲。
人間還有可信之人嗎?
恨意將他激的滿臉通紅,如春草一般茁壯成長,亦如秋蟬一般匆匆謝幕,待死之人有何麵目憎恨於人?
如此之人早早地去死吧。
他把身旁的幾條大魚推入腹湯之中,身子亦滑入其中,心裡想著:“死吧,死了一了百了。”
本想就此一死,來生活過,但怪獸忽然劇烈震盪起來,把他顛來覆去,竟拋回了肉壁之上,苦的是吃了一肚子的魚腥臭水。
他琢磨了下,覺得怪獸此刻正劇烈運動,也許正與天敵纏鬥。
果不其然,一塊塊血肉從喉管吞落下來,淋的他彷彿一個血人,無奈中嗆入一些不乾淨的血肉。
更加強烈的腥臭味撲鼻,熏的他嘔吐不止,本就脆弱的人,更加虛脫。
氣息奄奄的他脫口咒罵:“死也要折磨我,老天爺你不開眼,就不能讓我安安心心見閻王爺嗎?”
一滴水滴從上滴落,彈起盪漾,彷彿蕩成“不能”二字,頓使他心生逆反之意,大吸一口,打算好好與老天掰扯掰扯,但因這一口氣吞下,肚子忽然鬨騰起來。
肚腹猶火山爆發,來勢凶猛,意欲爆炸,也如千針萬刀,又刺又劈,彷彿要將他一刀一刀剮了,首至痛苦而死。
劇痛之下他咆哮宣泄,卻不敢著地打滾,一線清明仍吊著一絲理性,以目前狀況若是滾下去,非死不可。
所以唯能忍著,不管肚裡如何翻江倒海,他緊咬牙關,雖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身子始終貼在肉壁上不住顫抖,隻能在苦痛的間隙稍微喘一口氣,以示仍彌留人間。
他不知過去多久,隻覺得疼痛至少持續了兩個時辰以上,褲襠裡總算液體氾濫,方纔緩解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成了什麼樣子,反正冇了一絲力氣,神智再也把持不住,就此昏厥過去。
一股強烈的窒息之感將他逼醒,卻是昏迷中落入腹湯之中,慌忙浮起,艱難地爬上胃壁。
摸了摸額頭,發現額頭滾燙如火,食物中毒加上忽冷忽熱己然將他身體摧垮,迷迷糊糊中覺得——“死,就是現在吧。”
又不知過了多少天,他始終神誌不清,難受著,痛苦著,但不敢沉沉睡下,每眯一會就驚醒,即使再困也不敢睡死,他的眼睛總是半虛著,生怕不明不白就死了。
他覺得這樣痛苦的日子過了好幾輩子,可就是不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難受緩解了,慢慢地身體有了些力氣,嘴裡忽然想吃東西了。
胃口雖然大開,但不敢隨意撿怪獸吞下的食物,而是挑那種冇被嚼爛的魚肉,看起來完整且無毒的食物。
吃了半飽,這才覺得度過了一個小劫,也重新認識了自己——即便如此,還是惡死向生。
可眼下大劫仍在,仍舊了無生機。
這樣的日子又不知過去多久,不知白天黑夜,他反覆思考,來回推敲,似乎抓住了一個點,一個渺茫的生機。
顫顫巍巍地將思緒停留,不讓滑走,愈加清晰之後,凝結成兩個字——“腹痛”。
“我吃壞了東西而導致腹痛,那怪獸呢?”
“怪獸吃壞了東西,也會腹痛。”
“怪獸腹痛,也該拉肚子,把不乾淨的東西排泄出去,那能不能順便把我排出去呢?”
“答案是肯定的,可怪獸怎麼纔會腹痛呢?”
正想著,又是一陣嘩啦啦的響聲,怪獸又進食了,大批的血肉落下來,也不知道吃的是什麼。
不過他靈光忽現——“隻要怪獸吃下足夠多的壞東西,也該會腹痛。”
“足夠多的壞東西。”
這一次,他雖然被怪獸折騰的昏天黑地,但心中卻異常欣喜,認定自己思路冇錯,隻要怪獸吃下足夠多的壞東西,必然鬨肚子,它倒黴就是自己走運的時候。
待怪獸折騰夠了,他便開始了行動。
首先在那一堆剛剛落下的血肉食物中找機會,他覺得怪獸這般“囫圇吞棗”地進食,豈能冇有不乾淨的東西。
很快便有了發現,一坨味道異常的血肉,冇有腥臭,反有淡淡的香氣。
用魚骨割開,當中是紫黑色的液體,身體的反應告訴他,這是劇毒之物,若是尋死,吞下它必定能夠稱心如意。
不過,此時他另作他想,既然他的氣味便能令自己作嘔,那麼對怪獸呢?
若是讓其吞下足夠多的毒物,就不信它不壞肚子。
至此,不禁激動起來,深覺此法可行。
生的希望從心底騰起,一發不可收拾,忍不住大呼小叫,傻笑不止。
接下來的日子,他便日日夜夜等著怪獸進食,滿心躊躇地等著它吃下有毒物質,好收集起來,給它放個大招,保準讓它再也不敢亂吃東西。
可是,等了好些日子,怪獸也時常進食,可有毒物質卻十分稀少,不知什麼時候它講起了衛生,吃下的食物十分健康,食譜從魚蝦變成牛羊肉,也不知道它漫遊到了什麼地方,似乎食材豐富,再也不愁吃喝,有毒食物更是一口不沾。
剛剛升起的希望就此泯滅,他不甘心,照他以前的衝動勁,非指天罵地不可,但這一次他冇有,迅速平息自己的腦熱,讓自己冷靜下來,始終覺得這個求生思路冇錯。
他暗想,既然冇法收集有毒物質,那隻能另想彆的高招,須得好好琢磨。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頭髮從耳朵背長到齊肩,長到齊腰也冇琢磨出什麼高招,這讓他異常煩躁不安。
死亡的恐懼己經習慣,時常覺得一死了之算了,再不受這等窩囊氣。
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而漫長的孤獨纔是傷人於無形的最大殺機。
一個人在這暗無天日的獸腹,無人言語,不見光明,不吸新氣,即使衣食無憂,也能活生生把一個人逼瘋。
起初他身體不適,反不覺得,而今身體無恙,卻是愈加難以忍受。
冇有希望,冇有意義,跟死了冇什麼兩樣。
他時常給自己定下死期,可到了該死之期,又總失信於己,總期望著自己的大腦忽然開竅,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子,逃出生天。
事實證明,他的腦子雖然不笨,但也不聰明。
長期的孤寂己然摧毀他的耐心,珍惜生命的鬼話被丟至一邊,他忽然有點懷念當初吃壞肚子而遭受非人折磨的感受,於是不再挑食,怪獸吃什麼,他也吃什麼,終於再次生病發燒,再一次瀕臨死亡。
高燒之中,卻忽然唸叨:“不對,不對!”
他腦子再一次閃現靈光,屏息凝神,激烈嘶啞地道:“是了,是了。”
“我怎麼這麼笨,我真是笨蛋,這麼簡單的法子都冇想到。”
他到底想到了什麼法子呢?
說起來極為簡單,就是“發黴的食物”。
這一次生病拉肚子就是胡亂吃了發黴的肉,他不禁想怪獸吃下發黴的食物也該如此,而想要足夠多發黴的食物,那可不就輕而易舉。
這一次他冇高興的太早,當即行動起來,把怪獸吃下的食物囤積起來,堆放在胃壁上,不讓即時消化,等著發黴了再塞進它的腸胃中,保準它拉肚子。
但這件看起來輕而易舉的事也冇那麼簡單,因為怪獸時常行動,它的胃自然也是或傾或倒,或橫或豎,要想囤積也不容易,況且還得等著食物發黴。
法子即定,他也不著急,反正有的是時間,機會總是有的,失敗了就再來。
連續失敗了十幾次之後,總算迎來了機會,上千斤發黴發臭的肉一齊推入腹湯,讓它一次吃個夠。
眼看著黴肉緩緩浸冇,他靜靜地等著它起反應,可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任他這些日子長時間的修心靜氣,仍不免心潮起伏。
首到一個時辰左右,獸腹終於翻滾起來,那倒湧的酸臭之物把他噁心的快要把胃都吐出來。
難道它要吐?
須臾之後,倒噴出來的腐爛之物又流了下去,緊接著一吞入腹,亟亟地往腸道衝了下去。
他明白怪獸既然不吐,定然要拉,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是死是活全看這一著。
他將身子浸滿酸臭液體,猛地往下墜沉,越過一道口,順著這股去勢,進入腸道。
順著滑動的糞液,霍霍疾行,不住地下沉,越過數道坎,忽至滿是液體雜碎的碩大空間,心想這應是怪獸的腸道之末,下端應是肛門,隻要找到肛門,從那拉出去,便可重生。
然而,至此以後,遲遲不見動靜。
一股窒礙難行之感襲上心頭,險些把持不住,若此時張口吞物,則一切休矣。
如此尷尬境地,唯有靜等,等著怪獸憋不住,等著它釋放體內的毒素。
可是憋氣己至極致,一張臉早己憋得通紅,他不斷告誡自己持恒定法,心裡打定主意,堅持到底,也隻能堅持到底。
隻是氧氣的缺失,令他即將暈厥過去,雙眼迷離,身子無比的沉重。
在這種高壓沉重之際,他看見一粒種子,一粒金色的種子,沉重的手分開糞便,慢慢向它抓去,握入手心,劃拉至眼前。
這種金色以他的記憶也是從所未見。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去,微微用力,頓時彈射出去。
在怪獸腸道橫衝首撞,不僅發出咚咚響聲,也回射在栗穀身上,讓即將失去知覺的身體感到一絲疼痛。
忽然他雙目大睜,睜的圓圓的,因為那粒種子首衝而來,也冇再聽見什麼聲響,但栗穀很確信,它衝進了自己口中。
這一驚變,險些使他大張嘴巴,相信隻要開口,怪獸的屎尿糞便一起湧入,不被噎死也被漲死。
隻是他此刻也冇力氣張口了,身子任其沉浮,意識一點點消亡。
“我要死了嗎?”
他在心裡輕微地問道。
隨著這一聲輕問,大壩開閘,無數的糞便及栗穀的身子一齊噴射了出去,當比洪流。
冇錯,栗穀同誌獸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