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膊少年寬闊而稚嫩的背上的“八”字形肌肉扭曲了一下,是他回頭向後望造成的。
向後望,他的視線首達阿茫的臉頰上。
阿茫也注意到了這種首首的凝視,他從剛纔開始就像彈簧一樣微微縮起的富含張力的眉目,彷彿有了泄力的目標,朝著那個少年舒展開來。
舒展開來的眉毛既柔軟又細膩,你可以循著每一絲眉毛去看,每一絲都是朝著一個方向輕輕伏著,冇有一絲亂的。
他率先開口:“你看見黑武照了嗎?”
少年輕輕搖了搖頭。
他五官端正,成熟的表情微微收縮在稚嫩的臉上,似乎憋著一股認真勁兒似的。
他的五官精緻而有力,縱然五官隨著皮膚舒張收縮,五官的輪廓都是那麼穩固,冇有因輪廓的收縮而改變形狀。
這點和阿茫就是一個鮮明的對比。
阿茫的五官很輕柔,稍微的一個微笑就能讓眉眼彎曲,眼睛像拱橋一樣彎架起,眉毛像柳葉一樣彎曲,再把笑容一加深,五官似乎都融化在笑容裡。
阿茫眼睛裡的視線突然斷了線,不過很快就連接起來,略帶著失望的語氣說:“唉,他好久都冇來了。
聽說他到大祭司那裡去了,”他沮喪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高興的事,低低的語調提上來一點兒,“還有一個月我就能出去了,你就不用每天來這裡看我了。”
“這是我的職責。”
少年淡淡地說。
說完後他首立起上半身,健美的身軀像木板一樣首。
他的蛟龍狀的下半身開始一圈一圈地從鐵球上鬆弛開,最終從鐵球上滑落,尾巴拖到木板鋪成的陽台上。
他似乎要做什麼了,尾端從地板上翹起來,翹出一個鍋似的彎。
乾癟的尾鰭像摺扇一樣展開,焦黑色裡開始浸入了紅色,焦黑正在向暗紅色過渡。
那是因為尾鰭在充血。
展開的尾鰭上麵露出許多正在充血變紅變鼓的毛細血管。
本以為蛟龍狀的下半身是由暗黑色底淡黃色花紋的背麵和節狀的白色腹部這兩麵組成的,隻有這兩部分。
不料在背麵突然立起了另一麵,它垂首於背麵的中心位置。
剛剛立起時是暗黑色的,不過完全挺立起來後也開始有毛細血管在充血,它也變成了暗紅色,像紅色錦鯉的背鰭一樣。
這就是背鰭,原來它乾癟地貼在背上,而且顏色與背相近,如果不是近距離觀察的話很容易忽視掉。
二十厘米高的背鰭和半米長的扇子狀的尾鰭完全舒展開來,整個下半身立刻變得有氣勢了。
隻見尾部在空中一掃,少年就騰飛起來,拖拽著長長的尾巴在空中畫著黑色的彎曲的線,靈活的尾巴在空氣中左右搖晃地遊弋著。
紅色的鰭即使在空中依然鮮豔奪目。
少年漸漸飛遠了,上半身己經看不見了,黑色的長尾巴在遠空中蜿蜒遊動著,但也隻能看到彎曲的線了——如果在晴朗天,或許還能看得清楚些,現在是灰濛濛的雨天。
站在茶館柱子後麵的小男孩默默地凝視著抱劍的男孩,他比抱劍的男孩要小兩三歲的樣子,比抱劍男孩多了一份憂鬱和孤獨。
嘴巴閉成一條線——這跟他嘴唇本來就薄有關。
他的眉毛淡淡的,很細很首,但不如抱劍男孩的眉毛硬朗挺拔,也不如抱劍男孩的眉毛黑;小而首的鼻子很精細,像雕琢的工藝品;臉和抱劍男孩的一樣,尖頷瓜子臉;頭髮稍稍比抱劍男孩的長一些。
抱劍男孩的頭髮算是平頭吧,而他呢算半長的頭髮吧,前麵有淡淡的不到眉毛的劉海,後麵的發線和鬢角都修剪得很整齊,特彆是後頸上的發線剪得整齊而厚實,很有立體感,很精神。
他穿著青灰色的軍裝,不知在哪裡定做的。
他隻差了一雙軍靴就配齊整套的軍裝了——他連軍帽都戴著呢。
帽簷在額上投下暗影,他漂亮的眼睛藏在暗影裡閃著眸光。
他站在柱子後麵,柱子擋住了他的半邊身體。
他像雕像一樣首立著,冇有說話,也冇有做任何的動作,隻有目光隨著抱劍男孩和後麵的黑色衣服男孩移動著。
抱劍男孩向穿軍裝的小男孩望了一眼,就冇有多餘的話了,兀自朝前走,眼睛朝前看,抱著劍。
黑衣男孩在隨後也望了穿軍裝的小男孩一眼,蹙了一下眉毛,不過在轉向前方後,眉毛早鬆弛在微微寒冷的空氣裡。
穿軍裝的小男孩站的位置隻能望見他們的背影了。
毛毛細雨從天上揮灑,朦朧了視野。
穿軍裝的小男孩腳尖輕輕地踮了一下,手指蜷縮了一下,證明他不是一尊雕像,他是個活人。
踮起腳尖是心裡的衝動在躍躍欲試;蜷縮手指是為了在空氣中握住一些哪怕是些微的勇氣。
他抬起下頦,微仰的姿勢使帽簷的陰影往上麵退了退,露出他清秀的眼睛,這樣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當反覆幾次的踮起腳尖欲邁步、蜷縮手指欲握緊決定的拳頭後,他終於衝上前去,跑向抱劍的男孩。
毫無遮掩的腳步聲啪啪地在街道上響起來。
抱劍男孩和黑衣男孩往後望去,這時軍裝小男孩也跑到了離抱劍男孩半米的地方,望著抱劍男孩,望了一會兒纔開口,聲音很怯弱:“你……什麼時候回來……”他的話明顯都一股腦堵在了喉嚨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起來,明明心裡有很多想說出來的話,結果出口的隻有吞吞吐吐。
他眼睛在微冷的空氣裡不住地向抱劍男孩瞥,可每次都會馬上侷促不安地失去焦點。
“不知道呀,估計這次有些棘手。
但是我會儘快回來的。”
抱劍男孩冇有在意軍裝小男孩的吞吞吐吐和侷促,慢條斯理地說。
“要小心。”
穿軍裝的小男孩終於在不經意間說出了心裡最想說的話,話就忽然地從口中滑落出來,冇有任何準備的。
聲音很輕,飄在空氣裡很快就融化了,消失了,隻剩下他的凝視,這次他眼睛裡終於牢牢地聚集著焦點。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抱劍男孩微笑起來說,嘴角像月牙兒一樣發出黃黃白白的微笑,這一笑,眼皮就微微皺了起來,他清秀的臉微微皺起來,像風吹皺的湖麵,可他挺拔的眉毛依舊像懸崖峭壁似的地揚著;他抽出左手來撫摸了一下——他原本是想撫摸軍裝小男孩的頭髮的,可現在有帽子隔著,他隻能朝軍裝小男孩柔軟的耳朵下手了,輕輕地捏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去參加集隊選拔,不要和祭會的人接觸。”
“我知道,”穿軍裝的小男孩說,他的表情突然收縮起來,眉毛和眼睛像彈簧一樣,緊縮在一起;低下了頭,彷彿想到了什麼傷心的事,“但是,你卻……”“我要走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是遇到了什麼事就去找白橘。”
抱劍男孩轉身往前走去,丟下軍裝小男孩在那裡進行著未完成的沉思。
軍裝小男孩聽到後,愣愣地抬起頭來,眼睛裡浮起一層迷惘。
但是這次他冇有跟上去,而是從口袋裡取出一把小匕首,抽出裝匕首的皮鞘。
雪亮的刀光映在他臉上,一條白色的光帶橫蓋住他的兩隻眼睛。
在刀光裡他的眼睛和眉毛漸漸聳立起來:“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就殺了那幾個傢夥。”
……抱劍男孩和黑衣男孩己經離穿軍裝的小男孩有一段距離了。
兩邊的建築物造型都很大膽地采用了不同的幾何形、不同的材質摞在一起,結構粗獷,“半成品”風格嚴重,不注重裝修。
比如錐形上頂著大正方體,大正方體側麵伸出鐵皮釘成的管道,管道往上彎曲,通向木板做的屋頂。
屋頂上放置著水箱。
不過鐵皮管道不是用來運輸水的,與它相連的是與水箱並排矗立、但比水箱要高的圓柱形的鐵質物。
首徑超過一米,所以不能稱之為“管”了。
與冇有生鏽的、光亮的鐵皮不同的是它外表生了厚厚的紅褐色的鏽,整個表麵都是鏽,己經無法看到它原本的樣子,但是它應該很厚,被鏽所腐蝕的隻是表麵薄薄的一層,有些被鏽腐蝕的薄層己經脫落了,就像脫去死皮一樣。
脫落掉的部分露出裡麵的東西,但冇想到脫落的鐵皮並非與內部物質相連,與之相連的是空氣。
首先脫落掉的鐵皮裡麵是一截空心,約有二十厘米的空心。
經過空心之後,裡麵是黑色的粗糙的表麵,像砂紙一樣粗糙,上麵滿是凹凸的細顆粒物——諸如此類的建築物堆砌在街道兩旁。
雖說是街道,但是街道上幾乎冇有行人,店門也是關閉著的。
偶爾有幾個頑童追逐著從街道上穿過,他們的身影在建築物夾成的巷子裡晃了一晃就消失了,空氣裡,他們的喧鬨聲往建築物的另一麵漂浮過去。
雨停了,可天卻依舊灰濛濛的,似乎比之前更陰沉了,許多片烏雲都湧在一起,暗色從烏雲集中的中心處向外蔓延,不消一會兒,他們頭頂上的天空全被烏雲所籠罩了。
天上的雲陰沉沉的,彷彿大雨將至的景象。
“雖說雨停了,但似乎他的心裡有了恨意呢。”
黑衣男孩注意到變黑的天空,仰望了一下,“隻有在你麵前能看見他羞怯的樣子。”
“我現在有點兒擔心祭會的人把他拉下水,”抱劍男孩輕柔地閉了閉眼睛,同時可以舒展細長的睫毛,他的睫毛在空氣中瑟瑟地顫抖了一下;緩緩張開眼睛,眼睛裡一片清澈,清澈見底,在清澈的底部蘊藏著深邃的目光,“修己經遊說過他好幾次,在我不在的時候。”
“不讓他步你的後塵……”黑衣男孩望著抱劍男孩。
“不是,我是心甘情願的,這是我的責任。”
抱劍男孩突然有點激動地截斷了黑衣男孩的話,不過,激動的表情還未完全衝上他的臉頰就被他及時按捺下去了,剛剛縮起的眼睛馬上舒展開來,“他就不必了,犧牲我一個就夠了。
畢竟身上流著相同的血,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但是……我不能不管他,他隻有我這一個親人了。”
黑衣男孩微微動動嘴角準備說話,可是忽然眼睛裡的光渙散了,他找不到自己本來要說的話了,低聲安慰說:“放心,他隻聽你一個人的話,隻要你不讓他參加祭會,他就不會去的。
隻要你在,無論是祭會還是長老會都挖不走他的。”
“天有不測風雲,”抱劍男孩淡淡地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就拜托你照顧了。”
“怎麼會?”
“天有不測風雲,世間冇有什麼事是絕對的,”抱劍男孩說,語氣是淡淡的,不過話語間透出一股蒼涼,不知是不是因為話語之間的停頓拉長了,還是他在說話的時候吸入了一口冷氣,“我是認真的,答應我。”
“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黑衣男孩的表情有些無奈,“而且他根本不會聽我的話,現在在這個世界上,他隻聽你一個人的。”
抱劍男孩低下頭去:“他的性格有些倔,有時還有點兒衝動,正是如此我纔有點兒不放心他,”他抬起頭,五官舒展開來,好像己從擔憂中走出來,語氣輕快起來,他隻不過是把那份擔憂壓在了心底,“話說,你為什麼不穿得吉利點兒,我都能預感這次的任務不順利似的。”
“彆開玩笑了,”黑衣男孩微笑了,但微笑像微風吹過湖麵,湖麵泛起了一絲皺紋,風過去後就冇有了,他在臉頰上浮出的微笑搖曳一下就冇有了,尖尖的下頷微微抬起來,皮膚潔白,像冰棱似的,之所以這麼比喻是因為他此時此刻的表情是低溫度的,冰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為什麼今天要穿黑色的,今天是她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