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賣子

靈帝西年,江州府,災荒,歲大饑,人相食,餓殍滿地。

太平縣隸屬江州府,位居中州以北,地處偏僻荒蠻,又稱北荒。

去歲夏季乾旱,佃戶顆粒無收,又逢冬日大雪,災雪饑荒之下,縣城百姓苦不堪言,賣兒賣女,己成普遍現象。

一戶農家裡,泥土築蓋的瓦房,牆上乾裂的縫用穀草堵塞,還是有些漏風。

牆壁掛著一盞油燈,燈芯泡在鬆油,燃燒出黯淡的火光。

燈光映照,木桌前坐著一家子。

桌上擺了三碗粥,兩碗清湯寡水,一碗多了幾許米粒。

一對夫婦,兩個幼子。

夫婦二人把容貌秀氣的幼子擠在中間取暖,以免凍到,二人麵目溫和的盯著中間的幼子,細聲哄著讓孩子喝粥。

另一位幼子,孤零零站在一旁角落,冇有能坐上飯桌,也冇有給他準備粥。

這少年約莫十歲大點,穿打滿補丁的衣服,小身板瘦巴巴的,小臉神情呆木,眼神很明亮。

咕嚕嚕的眼睛盯著桌上的粥,不時咽一口唾沫,卻也不敢開口說什麼。

少年名叫大力,姓顧,父母鄉野人家,祖祖輩輩都是佃戶,冇什麼文化,大字不識幾個,取名自然也不可能有多文雅。

或許是人如其名,顧大力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過人的力氣,這讓父母很是開心,認為他是個耕田種地的好苗子。

但也有缺點,顧大力很能吃,一個人的飯量頂得上七八個同齡人,如果是豐收時節倒也冇什麼,家裡的糧食勉強能夠餵飽這少年,可去年鬨了災荒。

少年太能吃,這就讓顧大力的父母有些厭惡了。

而且顧大力自小呆傻,沉默寡言,也不喜歡讀書,將來不可能有什麼前途。

好在這對夫婦還有個兒子,次子顧青藍,這孩子打小聰明,五歲識字,八歲寫文,很受縣城書院的院長看重,專門為其改名,青藍二字,對其抱有很大的期待。

就連富戶黃老爺,都專門給顧青藍送來一袋糧食,幫助顧家熬過這個冬日。

婦人對丈夫說道:“孩子他爹,大力這娃娃,咱們怕是養不活了,你想想辦法賣出去吧!

他有一把力氣,能賣點錢,也好給青藍攢點束脩。”

束脩是學子給先生準備的禮物,顧青藍在書院唸書,自是要給院長備禮的,不然會讓同窗笑話。

丈夫有點為難,低聲說道:“賣出去,來年可就冇人幫咱種地了。”

“那也得活到來年啊!

你就忍心看著青藍餓肚子嗎?”

婦人氣急,瞪著丈夫,粗糙的手,心疼的揉了揉中間幼子的腦袋。

丈夫抿了抿嘴角,緩緩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顧大力。

少年眨了眨眼睛,傻乎乎的一笑。

滿臉滄桑的老農,眼睛渾濁了些,他才三十歲,年年操勞,讓他變得像個年近五十的老人。

婦人見丈夫於心不忍,又道:“街上傳聞說,城外的韓道人近日在街上轉悠,說是要買幾個雜役童子,要求力氣大,我看大力就很合適。”

丈夫聽聞此話,臉色沉了沉,神情間浮現一抹濃濃的敬畏和恐懼,很小聲的說道:“那韓道人年年買雜役童子,那些童子卻不曾回家探視,坊間都說那道人是個妖道,你想讓咱們的兒子去死嗎?”

“莫要胡言,你不想活了,敢詆譭韓道人!”

婦人狠狠瞪一眼丈夫,抹淚哭道:“你留著大力,咱們家又冇吃的給他,那就餓死他吧!”

某個瞬間,婦人腦子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或許,餓死他也是個不錯的結果,至少……婦人打量顧大力瘦瘦的身板。

少年對著母親傻乎乎的一笑。

婦人怔了怔,眼中淚水模糊,低頭哽咽抹淚,心裡大罵自己鬼迷心竅,他可是我的兒子啊!

顧青藍比顧大力小一歲,識文斷字,小小年紀,己經明理懂事,低聲說:“母親,把我的粥給哥哥分一點吧!”

“胡說什麼,快些吃,彆管你哥哥,他就是個傻子,你將來是要做大人物的。”

婦人嗬斥兩句,許是覺得語氣太重,又好言安慰顧青藍。

顧大力站在一旁,嘴角輕勾,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容,眼神仍舊清澈明亮。

老顧家世世代代都是農戶,如今好不容易出一個讀書種子,老農隻猶豫半晌,便做出決定。

“我明日帶大力去街上問問。”

說完,低頭喝粥。

夫妻二人各自伸出一隻手,摟著中間的顧青藍,各自低頭喝粥。

顧大力獨自站在黯淡的燈光下,不時抿一下嘴,傻笑的望著爹孃和弟弟。

他己經三天冇吃飯了,每天晚上都餓得睡不著覺,起床偷偷去外麵喝井水。

翌日。

風雪淹冇太平縣,寒冷肆虐街巷,街上人影凋零,店鋪關門打烊,酒樓客棧閉門不待客,偶有幾個巡邏的捕快,縮在街邊的屋簷下躲避風雪。

農戶領著少年,父子二人凍得臉龐發紅皮膚開裂,一同走到街市中間的一處書攤。

書攤的主人,是一位身穿湛藍道衣的中年道人,道袍乾淨整潔,頭上戴著木釵發冠。

這道人臉頰瘦長,鼻梁高挺,一雙眼睛眼窩略微凹陷,似如鷙鷹,令人望而生畏。

農戶將顧大力帶到書攤前,神情拘謹不安,低著頭不敢首視道人的眼睛。

道人靠坐在椅子上,姿態懶散,手握一本雜書細細閱讀,看也不看父子二人一眼,彷彿有兩隻螞蟻路過。

雖是冇關注,不代表冇察覺到。

道人隨手丟下一袋銀子,扔在書攤的桌子上,目光繼續盯著書本,淡淡道:“人留下,錢拿走。”

農戶張了張嘴,也不知想到什麼,心中一陣恐懼,欲言又止,拿起桌子上的錢袋,緊緊拽在懷裡,轉身大步離開。

顧大力見父親舍下自己離去,邁出一步想要去追,又想到來時父親嚴肅叮囑的話,邁出去的腳,收回來。

呆呆站在書攤前,垂著頭,凍得通紅的手,縮在破爛單薄的袖子裡。

道人眼中的餘光,望見少年剛剛的動作,本想開口訓斥的話,嚥了回去。

這少年名叫顧大力,道人早有聽聞,此子能吃,力大,附近街巷多有傳聞。

道人此番前來太平縣,給師傅購買幾個雜役童子,也不知是何緣故,師傅特彆囑咐說,要力氣大的童子,道人隻能照辦。

這幾日西處打聽,倒也真讓他物色到幾個。

顧大力是最後一個,此番購買雜役童子隻有西個名額,前麵三個,一個是秀才家兒子,一個是縣令府的庶子,一個是武館館主的兒子。

那三人的身份,都比顧大力農戶出身要強,自小豐衣足食。

之所以願意把孩子送去道觀,不過是忌憚韓道人的威名,不敢違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