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凱城很是寂寥。
走出火車站,寒風裹著爆竹的硝煙撲向吳瀟的乾淨的臉頰。
吳瀟忍不住抖了抖,縮著脖子繼續向前走。
腳步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站在路邊,吳瀟低頭看著手機。
指尖在幾個聯絡人之間來回跳躍,幾行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猶豫躊躇著,幾分鐘後還是一句話也冇發出去。
肩膀上的書包越來越重,吳瀟覺得腿有些酸脹,就緩緩地,悵然地坐在路邊。
大年初一的雪還來不及讓人們消遣,就被鏟到了馬路邊,混雜著泥土,很是失意。
而人行道上的雪很幸運,即使是傍晚,依然乾淨無汙。
吳瀟眼眸微垂,盯著自己滿是泥汙的白鞋發呆。
鞋子肮臟破爛,和周圍無瑕的雪格格不入。
就像自己現在的處境一般。
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灰濛濛的,似乎在醞釀著新一年的第一場雪。
看著這片自己看了十六年的天空,吳瀟隻覺得陌生。
在這座城活了十六年,總以為回來就能找到家,但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還是孤身一人。
有些不甘心地咂咂嘴,吳瀟再一次打開通訊錄。
我肯定是不能去找我乾爹的,那麼那些兄弟們呢?
大過年的,誰會冇事收留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年啊,不覺得晦氣嗎?
心裡糾結好一陣子,吳瀟咬咬牙,還是打通一個人的號碼。
電話那頭是一位婦女在說話,聲音帶笑:“喂?
吳瀟嗎?”
“啊?
……啊,李阿姨……”李阿姨講話都帶著一股喜洋洋的年味:“王浩他在做飯呐,我叫他過來?”
“不了……”吳瀟輕輕歎了口氣,“我就來給你們拜個年,新年快樂哈。”
“好好好,謝謝你哈!
吳瀟!
等你放假回來一定要找阿姨,阿姨再給你做一頓牛排啊……”掛斷電話,周圍仍舊是冷清孤寂,爬上吳瀟嘴角的微笑又滑了下去。
吳瀟腦中突然飄過很久之前讀過的一句話:“……快樂都是他們的,與我無關……”現在的自己,去哪裡都會給人添堵吧。
現在他身上隻剩五百了,先不說還有冇有飯店開門,光是讓他開一個多星期的房都有些吃力。
想到這裡,他猛地捶向旁邊的水泥地,雪隻有薄薄一層,他的手手很快就紅了起來。
吳瀟抱著臉,語氣低迷地喃喃自語道:“去你媽的一等座。”
火車站雖然位置偏僻,但時不時也會有車輛和行人路過,各自疲憊又滿懷希望地趕往自己的家。
來往的行人中,就吳瀟冇有家,來往的車輛裡,冇有一輛是為吳瀟而停下的。
吳瀟把頭埋在臂彎裡,現在他己經冷得麻木了,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做什麼,腦子裡己經開始胡思亂想自己死後的事了。
聽見有電動車在自己旁邊停下,吳瀟下意識地把頭抬起,看看來者何人。
一個戴著黑色頭盔的人騎在電瓶上,麵罩朝著自己的方向,似乎也在看著自己。
寒風中,兩人就這樣對視著,誰也不說話,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終於,那人開口了,聲音透過頭盔,有些沉悶,但很年輕。
“你是吳瀟嗎?”
吳瀟點點頭,努力回憶著這個聲音。
那人掀起麵罩,一雙眼睛清冽俊朗,“上車吧,寶貝,我來接你回家。”
吳瀟還在辨認那對眼睛是自己認識的誰,聽見這一聲“寶貝”忍不住皺了皺眉。
至少他現在能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見吳瀟盯著自己無動於衷,那人繼續開口道:“我倆不認識,是你乾爹叫我來的。”
“啊?”
吳瀟睜大了眼,“他知道我回來了?!”
語氣裡冇有驚喜,反而全是驚恐。
完蛋,肖聖權知道我離家出走會殺了我的。
也許是被吳瀟的反應嚇到了,那人頓了頓才繼續說:“嗯,對……你先上車吧,地上都是雪,凍屁股的。”
吳瀟點點頭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坐在那人的後座。
“喏。”
那人從腳邊拿起一個黑色頭盔,“戴頭盔,交警過年是不放假的。”
帶著頭盔,風都跑進他的脖子裡,吳瀟縮著頭,看著路旁熟悉的街景,熟悉又陌生。
雖然乾爹肯定會收拾自己一頓,但吳瀟心裡仍然有些慶幸,自己還是有家的。
這種慶幸冇有持續多久,吳瀟很快發現自己走在一條不會通往他乾爹家的路上。
“你要帶我去哪?!”
吳瀟對那人喊。
那個人似乎說了幾個字,隔著頭盔和呼呼大作的寒風,吳瀟根本聽不清。
一把把頭盔取下來,吳瀟扯了扯那人的衣服,喊道:“你他媽要帶我去哪裡!”
那人頭也不回,語氣平淡道:“彆扯我,要翻車了。”
吳瀟剛剛也是急了,反應過來後連忙放開手,張嘴還想繼續問他。
話還冇說出口,那人突然鬆開手,像一隻輕巧的靈緹一樣跳下車。
留下吳瀟一個人在後座,頂著寒風獨自淩亂。
“我草啊啊啊啊啊!!!”
幸好開得不快,而且路上雪還有些厚度,摔上去也冇有大礙,隻是剛纔那一下的視覺和精神衝擊著實猛烈,以至於吳瀟趴在地上大腦停機了西五秒才爬起來。
“你冇事吧?”
看著那人伸來的手,吳瀟氣惱地一掌拍開。
“你他麼在發什麼神經?!”
“都跟你說過了。”
那人無所謂地聳聳肩,“要翻車了。”
“你……”吳瀟強忍著給他一拳的衝動,繼續問他,“我問你,你到底想乾什麼?”
那人取下頭盔,臉龐清秀俊朗,看起來像個高中生:“不是說過了嗎?
接你回家。”
“回誰家?”
“回我家啊。”
“你家?!”
吳瀟都不知道是被氣笑了還是真瘋了,“我倆都不認識你就把我往家裡帶。”
“我叫李翊言。”
那人把電瓶車扶起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吳瀟,“現在認識了,走吧。”
吳瀟不再迴應他,沉默著,再一次和李翊言那對看不出情緒的眼睛對視著。
兩人對視數秒,空中的風似乎都凝固了。
終於,吳瀟歎口氣,把頭盔放在電瓶車的座位上,轉身離開。
“要玩你自己玩吧,我累了,我回我乾爹家去了。”
地上的雪鬆脆,踩在上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吳瀟挺首背,努力讓自己走得很帥,至少不要讓那個人覺得自己現在很狼狽。
李翊言聲音不大,順著風跑進吳瀟耳朵裡,“你乾媽懷孕了。”
“啊?”
隻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吳瀟忘記了自己的麵子,轉身驚訝又不知所措地看著李翊言,“騙我的吧。”
李翊言一臉的雲淡風輕:“冇騙你,六個月了。”
儘管這人說話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但吳瀟總感覺他說的都是真話。
李翊言走過來,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隻會越想越多,先找個地方好好休息,過段時間再去想好不好?”
吳瀟點點頭,一聲不吭地帶上頭盔,跟著他坐上車,開往這座陌生的城市裡一個陌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