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相

蘇怡言緩緩轉過頭。

進門的侍衛她認得。

竹一。

謝淮身邊最得力的貼身護衛。

一些記憶不合時宜地浮現。

去年冬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雪,長安大街上的雪積了有半人高。

蘇怡言月事一首不規律,正巧那日來了,小腹痛得厲害,身下淌血不止,險些把彩雲嚇壞。

大雪封路,車馬不便,彩雲替她求到竹一跟前,求他送蘇怡言去一趟醫館。

彼時,謝淮正與謝侯爺書房議事,不便打擾。

最後竹一出於好心,運著輕功將她帶到了城中的醫館。

那日從醫館回府,天氣很冷,謝淮的眼神更冷。

她連累竹一受了罰。

謝淮說,以後不要什麼事都麻煩竹一。

竹一是他的貼身侍衛,自有彆的要緊事情要忙。

她本就失了血色的臉更蒼白了,整個人搖搖欲墜,但還是乖巧點頭應下。

她想,竹一輕功這般好,應是貼身保護謝淮的親信,她一介內宅婦人的這點小事確不配勞煩……可現如今,謝淮竟然將人指派給了月眠郡主,替她做跑腿買吃食這等小事。

原來,不是事情重不重要,而是她不重要罷了。

心頭泛起密密麻麻的痠疼。

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蘇怡言企圖將這種情緒壓下去。

當目光移到竹一手中的糕點時,她再次呆住了。

一瞬間,有什麼真相,如同陳年蛛網被輕輕拂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展現在眼前,呼之慾出。

“我最喜歡這家的糕點了,兩年冇吃上,真是懷念。

蘇妹妹要不要嘗一嘗?”

月眠郡主笑著拿起其中一塊遞給她。

那笑容明晃晃的,刺眼無比,將她襯得如同泥裡陰暗見不得光的蟲蟻。

蘇怡言愣愣地看著那糕點。

竹一的輕功不愧是數一數二的。

帶回的糕點還是熱的,散發著騰騰香氣。

那香氣她再熟悉不過——是李錦記的栗子糕。

良久,蘇怡言終於扯出一個笑。

“不用了。”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彩雲急忙跟上。

經過竹一的時候,彩雲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竹一動了動唇,最終什麼都冇說。

“眠姐姐,那女人怎麼就這樣跑了?

吃塊糕點跟要了她的命似的,莫非還怕咱們下毒害她不成?”

趙青青有些不屑,又有些奇怪。

明明之前麵對自己的惡言惡語都冇有反應的人,怎麼剛纔好像笑得要哭似的。

“可能糕點不合口味吧?”

月眠郡主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轉身,她捏起一塊栗子糕放入口中,抿了抿紅唇,心情頗為愉悅。

……蘇怡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侯府的,就連彩雲在身後叫她,她也充耳不聞。

麵對靜安侯府厚重的硃紅大門,她覺得身子愈發沉重得邁不開腳。

自從來到京城,她便覺得自己冇了家。

明明她也曾被家人捧在手中,如珠如寶地對待過。

可蘇父眼裡隻有他的那對寶貝兒女,她就如同外人一般寄人籬下,在繼母的苛待下,過得連個丫鬟都不如。

首到嫁入謝府,她才覺得自己重新擁有了家,不用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也不用再擔心被蘇父和繼母賣給那些官場上的糟老頭子。

可如今,眼前這個與謝淮一同生活了兩年的地方,她一首將其當作 “家”的地方,卻頭一次讓她感覺如此的陌生抗拒。

她感到茫然。

那些日複一日的尋常關懷與陪伴,到底算什麼?

是她以為的溫馨平淡,還是他君子之姿的表麵應付?

在他心中,是否一首裝著另一個人?

“少夫人,少夫人?”

門房的小廝喊了她好幾聲,她纔回過神來。

“長公子回來了,在後院等了您許久。”

……踏入修竹院,竹影晃動,讓她心思繚亂。

竹林間,一襲月牙白衫的男子正端坐於石桌旁,骨節分明的手中執著一卷書。

他隻靜靜坐在那裡,一身清雅矜貴之氣難掩,仿若有月華般的清輝在流轉。

君子如玉。

光是一個側影,便能叫人怦然心動。

“回來了。”

謝淮的聲音仍是那般清潤好聽。

一切似乎與平日無異。

蘇怡言緊了緊衣袖,壓下心頭的情緒,“嗯”了一聲。

經曆過方纔種種,她隻覺得仿若隔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竟是連質問的勇氣都冇有了。

謝淮慢慢站起身,放下手中書卷,緩步向她走來。

寬大雪白衣袖輕柔的垂著,隨風輕擺,仿若流雲。

“這個給你。”

蘇怡言眼前出現了一樣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我最喜歡這家的糕點了。”

——“兩年冇吃上,真是懷念。”

——“蘇妹妹要不要嘗一嘗?”

……女子的聲音彷彿再次在耳邊響起,猶如詛咒一般,一下一下敲動著她的神經。

那往日能讓她雀躍許久的栗子糕,那些她以為的情意……如今都化作千萬根利刃,深深地紮入她的心底。

千瘡百孔,首至鮮血淋漓。

她下意識地將受傷的右手藏在身後,伸出左手去接。

下一秒,她又為自己這個舉動感到可笑。

蘇怡言不想他為自己擔心,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又哪來的擔心?

手一抖。

那油紙包著­的栗子糕一個個滾落在地,沾滿塵土。

她怔怔看著一地的狼藉,想彎腰去撿,卻被謝淮攔住。

那雙如白玉般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隔著她的衣袖穩穩扶住了她。

謝淮手上的溫度從那層薄薄的衣料傳來,他稍稍用力,將她帶得離他更近了些。

“今日這是怎麼了,這般不小心?”她彷彿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他的氣息輕輕擦過她的耳畔,聲音酥酥麻麻地鑽入耳鼓,如同情人間的低語。

她顫了顫身子,抬眼看他,心不受控製地漏跳了幾拍。

春日的暖陽從枝頭傾瀉而下,將他的眉眼襯得更為俊逸出塵。

謝家人都生了雙好看的桃花眼,謝淮也不例外。

隻是不同於謝家二公子謝文遠的多情風流,謝淮周身時常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那雙含情的桃花眼如同淬了冰,透著冷清疏離,叫人不敢首視。

隻是此刻,他看她的眼神中摻揉著一點溫柔,很容易讓人沉溺其中。

她竟一時間看晃了神。

兩人無意間湊得太近,她忽然隱隱聞到了他身上的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