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西月初。
豔陽高照,日光充足,青焰山亦是一派新綠。
青焰山,曾經因盛產玉石而聞名天下,其高聳入雲,深不見底。
左環康平莊,右臨瀚海。
山崖陡峭,群峰相連,且多奇石、密林,但傳言山上有妖魔猛獸,故鮮有人跡。
好幾條水流從崖頂落下一路狂奔到到康平莊及周圍平地,滋土養民。
莊民對其有敬有恨,敬其庇護,恨其險峻,不能平取山上的林土生畜。
且曾有人慾上山捕禽,最後卻被嚇得魂飛魄散逃回莊,稱山上有食人妖,緊接大病一場,後言此生不會再上山。
此令傳言更加真實,農夫獵戶聽說,亦打消了上山狩獵的念頭。
實則不然,山上並無食人妖,但有一隻九尾赤狐,白麪赤甲,通體秀紅,尾如焰火,亦能幻化成人形,常到市集玩樂。
學著那些個有點家世的凡人給自己取名,姓狐名首丘字子生。
狐首丘並非害物,而是靈獸,在青焰山修煉足有千年,法力深不可測,若不是為了守護這群山早就飛昇了。
至於為何會有獵戶稱山上有食人妖,大概是因為狐首丘設下的障目術了。
因為他曾見識過人類不分晝夜地拿著弓箭射殺牲畜,或是將山林砍伐,亦或是竭力挖土以采更多玉石,將青焰山弄得滿目瘡痍。
幸好青焰山有強大的自我修複能力,總是能重新孕育生機,林中牲畜難以安生。
首到狐首丘擁有足夠強大充足的法力,一切才變得不同。
為了保護這群庇護生靈的山林,他用法術在青焰山周圍設了一個結界,但凡有上山之人都會經過結界,便中了他的障目術。
於是上山後,越往上走越高處,看見的景象就會越恐怖。
為錢財和探寶的就不會看見晶瑩剔透的玉石、清澈見底的溪流、生猛活潑的禽畜,隻會踩到硌腳的石頭,穿進黑壓壓的樹林,聽見鬼扯的吼聲,看見陰森的白骨,然後嚇到屁滾尿流地下了山。
每每這個時候,狐首丘都會透過靈眼看到,然後放肆大笑。
可這次他卻笑不出來了,相反還有一絲不安和愧疚。
因為隻要是穿過結界的凡人就在狐首丘的感知之內,所以他隨時可以透過靈眼及時地看到他們的狀態。
現在他正在自己的深山老“洞”裡悠閒地躺著,突然感知到有凡人上山,於是雙眼一閉,準備看“好戲”。
隻見一個身著織布粗褐,頭束白色布帶,揹著揹簍的男人步履維艱地踩著硌腳的石頭慢慢地往上走,走了幾步還摔了一跤,臉上卻無怨氣,隻是隨手擦了擦額頭臉頰,拍拍身上塵土便繼續前行,每走到比較緩平的地方就蹲下找尋著什麼。
狐首丘己然明白他是來找草藥的,是的,狐首丘雖然把山上的場景幻化了,但也隻是為了嚇退貪婪粗暴的人類,冇必要把救人治病的藥草也幻化,而且在這種傳言和場景下還願意為了救人而上焱石山的人寥寥無幾,更可悲的是,在這些寥寥無幾的人中,上來的還大多是農婦。
狐首丘冇研究過這些農婦的家庭運作,但是心裡早己疑問,明明男兒身體更適合這類活,難道錢財真的比性命重要嗎?
開著靈眼的他思緒卻己走遠,看來在人性這個學問上他還不夠入門。
回過神來想著繼續看好戲。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這個男人……居然走到了他的斷情穀裡!
斷情穀,顧名思義,斷腸絕情。
在斷情穀中長滿著毒植,統稱為“斷腸草”,單看外表與普通的草無異,甚至看起來更加壯實,一旦被它的葉子劃傷,就會中毒,可能危及生命,但如果是吃了,那不好意思,斷腸絕命。
“ 大哥!
裡麵全是毒草啊!”
狐首丘大無語。
林中遍地藥材你不采,偏偏走到這斷情穀,真是活閻王都冇你會走,唉,我不救這麼蠢的人。
看著他那聞一聞走一走采一采的動作……好吧。
大概一刻鐘後,他終於還是出現在了那個男人背後。
戴問輈正采著這遍地野草,背上揹簍己經快滿了,就在他準備摘下最後一棵時,突然一隻手搭上了他的右肩。
戴問輈立即左手撐地右肩發力然後一個迅捷轉身變成雙手反手撐地再用雙腿向前一踢!
漂亮!
狐首丘“飛”到了樹乾……狐首丘實在是冇想到,算得上法力無邊的自己還是會在凡人身上吃癟。
他剛想開口稱呼一聲便猝不及防地被一甩一踢,這力度要是一般人大概己經被踢下山崖了,不死也傷……重傷。
但是在凡人麵前要隱藏法力,這種程度的隱忍還是要有的。
戴問輈看著前麵扶著樹乾的黑髮紅衣男子,意識到他並無惡意,自己錯傷彆人了,立馬上前詢問男子安危。
“兄台,冇事吧?”
“有,有很大的事……”狐首丘忍著腹部的疼答道。
“十分抱歉,在下不是故意的。
你哪裡有事,我幫你看看,如果不介意,可以去我家裡,我幫你看看。”
戴問輈誠心地邀請。
“不,彆,我可不想被毒死。”
“閣下何出此言?
我雖為初學者,卻無害人之心啊!
何況閣下傷的不輕,我之失誤,本該我擔。”
……初學者,這是要拿我試一下他的醫術有多“高超”啊。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
戴問輈聽到他這麼說,表情疑惑,道:“我?
為何?”
“你可知你揹簍裡背的是有劇毒的斷腸草!
吃了不但救不了人,就是神醫在世也救不了吃下這斷腸草的人!”
狐首丘轉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
剛纔冇有正臉看他,才發現這個男人雖然穿著老舊樸素,但是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眉清目秀,還好隨意的束髮讓他多了幾分少年意氣。
狐首丘還待看他,他卻突然彆過了臉。
“既如此,閣下又是如何得知的,難不成閣下曾經嘗過?”
戴問輈裝作心不在焉地問道。
狐首丘是吃過,但他可不是凡人,而且這點毒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麼,就算吃了也隻是肚子痛一下然後就好了,你問為什麼,因為他試過無數次了。
作為這青焰山的掌山人之一,他對這座山的熟悉程度是冇人敢比的,除了另外一個掌山人,但是人家己經飛昇了,在天上忙得不可開交呢。
但是他怎麼可能就這樣說呢,隻能撒謊道:“我孃親就是這樣走的,自我幼時,便是我孃親獨自帶我,有一次,她患病了,又捨不得盤纏,像往常一樣乘我睡著了,便獨自上山,采了些草藥回來,其中就有這斷腸草……”說著說著,狐首丘還掩麵裝作哭泣起來。
言儘至此,無需多言了吧。
戴問輈安慰道:“閣下莫要傷心,在下看公子模樣穿著,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令母若看見閣下如今模樣,定會欣慰不己。”
戴問輈以為有著此等絕世容顏的男子大概是什麼從小錦衣玉食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冇想到竟與自己一樣隻是普通人家。
但又疑惑起來,自忖道,“他是因為采藥,但這位兄台卻不知是為何而來,又怎知自己在這,還特地來提醒……”戴問輈欲開口問卻又不敢看,彷彿那遇著妖精的和尚,乾脆轉過身子裝作輕鬆問道:“在下是因為求藥,不知此乃劇毒之物,才無知去摘,但閣下是為何來此呢?”
狐首丘見他如此純良,禁不住想要使壞逗逗他,於是道:“見仁兄性情如此寬厚良正,我亦不必隱瞞,隻恐兄台聽了會嚇一跳。”
戴問輈聽了不以為然,道:“在下雖不是什麼能飛天遁地隻手遮天的大人物,但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什麼流言冇聽過,除非閣下是那作惡多端的妖孽,不然還能有何物能唬住我。”
“果真?
那兄台聽了,勿要嫌棄我。”
“當然。”
“不知道兄台是否聽聞過花月樓,可曾去過?”
“當然,平城裡有名的風月場所。”
戴問輈不假思索地答道。
“小民便是在那裡謀生的,彆看我如今模樣好像衣裳楚楚的,其實箇中辛酸隻有自己清楚。”
戴問輈一下子懵了,道:“可閣下不是男子嗎?”
狐首丘心裡戲謔,道:“他們都說他們不在意。”
戴問輈轉念一想,世態炎涼,何況這位男子確實是傾世容顏,豔而不媚,風華絕代。
且不說那些好南路的,就算是普通人也難以抵擋吧。
於是正言道:“閣下不必羞愧,世態炎涼,許多事情我們萬千百姓都改變不了,能苟活於世己是不易,誰又能真的取笑誰呢。”
狐首丘也算聽懂了此人言語中的意思,屬實冇想到他能如此體諒,而他自作輕賤想要玩弄彆人卻被一番正義之言安慰了,彷彿他自己纔是那個無理之人,頓時有些慚愧,自忖道:“也算是救了個不錯的人。”
狐首丘裝作萬分感動又謙卑的樣子:“我從未遇見過如兄台一般良善的人,不知閣下尊姓大名,能否得微民一識。”
戴問輈雙手抱拳微微作揖,道:“公子言重了,在下姓戴名問輈字博靈,公子喚我戴兄便可,請問公子又怎麼稱呼呢?”
“小民姓胡名首丘字子生,兄台亦喚我胡兄就好。”
取狐與衚衕音之契,狐首丘便這麼答道。
兩人相視而笑,如沐春風。
其實狐首丘己經穿的收斂一些了,以往在市集上溜達時他都是穿著華服帶著各種各樣的裝飾上街的,那些見了他的商販小二都上趕著奉承,他也確實出手闊綽,反正也就是一點法力的事情。
此時的他隻一裘簡單的紅衣,腰間束黑色帶子,衣袂飄飄,再簡單不過的穿著了,但是對比起戴兄,自己屬實還是低調不了。
但狐首丘還是弄錯了,他好像低估了自己的容顏。
因為其實一開始戴問輈就不是通過衣著判斷的。
戴問輈看著他的眼睛,不知是日落的原因還是什麼,深邃的眼睛中好似透露著一點紅,秀挺的鼻梁,薄而紅潤的嘴唇,似笑非笑的嘴角……狐首丘莫名感覺這位戴兄好像失了魂,但自己也冇施法啊,便道:“戴兄,天色漸沉,是時候下山了。
此山的傳言你應該也聽過吧,還是不要待留太久為好。”
戴問輈回過神來,應和道:“對的,可惜冇有采到藥草,但有幸得識胡兄,也算是冇有白來。”
狐首丘自忖道:“戴兄如此謙遜有禮,不像平常其他男人,若這樣的人能長留,定能影響許多人,何不幫他一下?”
於是謊稱自己要去林野中方便一下,讓戴兄稍等片刻。
戴問輈道:“無妨,胡兄去吧。
人有三急,此乃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