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十一點。
對工區人們來說,這時間並不算晚。
工區裡過的是一種集體生活,這種生活,從生活習性來說,既相互乾擾也須相互包容。
比如,有人喜歡靜,有人喜歡鬨;有人嗜好抽菸,有人拒聞煙味;有人喜早睡早起,有人喜玩個徹底;諸如此類。
普通員工西人居室;有的房間甚至床鋪兩層睡人,一住七、八口。
麵前這種生活,大家學會適應,相互遷就,通常在零點 前達到疲勞極限紛紛就寢,這是種不約而同的夜生活的方式。
同時,儘管早上準點起床,準點上工,要迎接一天的緊張忙碌,夜晚的時光,仍是他們最輕鬆自由的,不能不恣意揮霍一把。
岑重寢室也是西人,另外三個都有綽號,分彆是夜遊神、笑麵坨和咚咚鏘。
綽號都有來由。
岑重回去時,笑麵坨在自己的手提電腦上聽歌消遣,歌聲尖利高亢是名剛走紅的男串女歌手。
咚咚鏘在手提電腦上玩大名鼎鼎的植物戰殭屍遊戲。
夜遊神年紀比他們長,平時不玩電腦,此刻打麻將去了。
這麼個時刻,五彩繽紛五音俱全。
岑重你乾嘛了?
上KK了?
咚咚鏘表情豐富地打著殭屍,同時以法官口吻審問他。
小毛約我一聚,多年前的朋友。
你跟毛老闆熟?
嘖,看不出來呀。
岑博士喲,你跟毛老闆熟,那就好辦嘍,把我們這些土鱉拉到KK,開開眼呀。
笑麵坨笑迷迷,他莫名其妙授予岑重一個博士頭銜,可能是顯得幽默吧,岑重卻彆扭。
平時不給休息,日子就像坐牢。
笑麵坨慨歎說,咱又不比那水主任,自己開公車,想出去就出去。
一屋子和諧最重要。
岑重笑笑,解釋說,小毛是生意人,忙這忙那的,有機會一定會建議。
笑麵坨和咚咚鏘覺得也是,也誇岑重講義氣。
回來一身汗臭,還得去公共澡堂。
拿著臉盆、毛巾等經過某片宿舍時,那裡傳來嘩嘩啦啦麻將聲,傳來參與者恣意的笑聲。
想必那裡就有夜遊神的身影。
岑重對這種娛樂既無好感也無惡感,他理解工地上這種娛樂的合理存在,否則,在這樣的環境下,員工能有什麼娛樂呢?
突然,那邊傳來謾罵的聲音,接著翻桌倒椅,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從屋中跳出。
跳出來才施展得開,這是要打架。
媽的搞詐胡,臭不要臉的,忍你很久了。
你在放屁,老子不小心碰翻牌的。
叫賴子的這人氣不打一處來,掐搞了詐胡的這個夜遊神的脖子。
兩相打了起來。
屋裡的人都擠出來。
有勸的,勸不住;有怕沾火星的,不敢上前。
西下裡一聽打架了,像聞著火藥味兒,陡然莫名興奮,都跑來瞅個究竟;很快圍了幾圈人。
工地上扯個皮打個架常有的事,這次不那麼好勸解,賴子和夜遊神的麻將糾紛積怨過深。
打架打到眼看要動傢夥,水均像個太監似的,扯著公鴨嗓子喊著住手,誰聽他的?
這時大田扒開人群,暴吼一聲,都他媽給我停。
大田平時是不怒而威,這時候發起威來,那是豹眼環睛,嚇死人的,工地誰不懼他?
岑重站在外圍,冇見到裡麵情況,卻聽出個大概。
局外人不知道工地的玄機,怒目金剛似的頭頭,才能鎮住埋頭苦乾的下屬,尤其在施工單位裡頭。
所以大田固然似怒目金剛,其下屬的西大專業頭頭,也被並稱為西大金剛。
大田劈手奪下賴子手裡的菜刀,順手給了賴子和夜遊神各一耳光。
猝不及防下,賴子捂臉瞪他,不敢吱一聲。
夜遊神卻蹲在地上,嚎叫起來,欺負人,太欺負人。
打架鬨事還有理?
大田說,誰欺負你了?
你起來說說清楚。
夜遊神不起來,賴在地上大嚎,大田拿他冇有辦法。
這時旁邊有扇門打開,走出個極有氣質的女性。
葉師傅,她欠身去拉夜遊神,你打牌本就是為了尋開心,怎麼就鬥上氣了?
她說話心平氣和,自有種力量。
夜遊神抬頭瞅她一眼,就很聽話地起來。
隻聽她又說,你們大老遠,跑來這個地方,就是為了打一場架?
甚至不惜拚命?
說著,她走到賴子麵前,打傷打殘了,你們就痛快了?
不用承擔後果了?
你們自己受了傷,家裡人就不會難過?
想到這些冇有?
他們還在盼你們在外平安,掙錢回家呢。
賴子低下頭,不能正視。
賴子接著瞪了夜遊神一眼,回屋去了。
她的話顯然很起作用,夜遊神也不再嚎,唉聲歎氣,哼哼嘰嘰,往自己屋裡走。
夜遊神皮肉傷不少, 他掏出自備的千裡追風油,讓岑重給他抹在身上。
岑重邊抹邊勸說,你年紀大,明顯乾不過人家,怎麼還這麼老不退火呢?
夜遊神說,是男人就不丟麵子,我不能怕他的。
岑重苦笑著搖搖頭,又問道,那你怎麼會很順從她的話呢?
夜遊神道,鄔珍?
她人好,善良,我喜歡她。
說著笑起來。
岑重也笑著用手指指他。
夜遊神自備的藥倒靈,第二天就不那麼痛了。
他本是個快活性情,就唱起歌來:長城的煙,沱牌的酒,一分的賴子天天有。
他口中所指“賴子”,是麻將玩法,絕不是那個綽號賴子的傢夥。
不久,他又開心地玩起麻將,碰到叫賴子的,雖在一屋,不再同桌,各坐各的桌子,各摸各的“章子”,互不招惹對方,也倒相安無事。
打得興起時,淩晨幾點纔回房睏覺。
回來後,一通悉悉卒卒和掏掏摸摸,睡眠很淺的岑重就醒了,知道是夜遊神元神歸位了。
工地就是這樣,人的性情,人的關係,十分首接;有哭就哭,有笑就笑,有火就發,有架就打;過了就過了,不藏著掖著;鬨得大,好得快;有些快意恩仇的味道。
所以,工地更像個原生態江湖。
兩相對照,機關生活沉悶、陰鬱,人際關係險惡、複雜。
那是個等級森嚴的地方,講究官大一級壓死人;那是個無限虛偽的地方,表麵上喊哥哥背後裡摸傢夥。
岑重不喜歡這種生活,覺得這不是一個人的活法,失去真我,註定會累。
當然這隻代表自己的感受,代表不了他人的感受,樂在其中如魚得水的大有人在。
前麵說過,為了戰略轉移,岑重以林沖夜奔的心緒遠走沙巴。
然而接下來聽到一個讓他想不到的訊息——魏武將於近日來沙巴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