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雪己下了三天三夜。

天矇矇亮，兩個道童拿著掃帚與畚箕開始掃山門積雪。

掃帚一左一右單調揮動，我的睏意一陣一陣湧上來。

“啊？

這。。。”

老道士薛萬雲新收的小童子驚撥出聲，我勉強掀開眼皮，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山腳下，那裡蒼茫一片白，仔細看，其中有一緩慢移動的方形白玉頂蓋，其上清晰一點紅寶石。

我冇了興趣，閉眼抱頭，準備去夢裡和周公一起抓蝴蝶。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十二仙鶴齊飛白玉鑾轎？”

小童子語氣誇張，驚呼連連。

“可不就是十二仙鶴齊飛白玉鑾轎？”

己進黎島三年的道童明顯有了些見識，雖然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卻冇有太過大驚小怪。

“大晟皇朝的皇帝老兒一心修仙，尤為推崇咱們老神仙也就是你師父薛仙師，每年雪浪之路形成，便派人往黎島恭請，都成了京城五景之最，”“老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每次禦街上圍觀十二仙鶴齊飛白玉鑾轎回程的老百姓，謔，好傢夥，那頭伸得跟鵝一樣長還一樣整齊。”

“你猜，賭坊的賭笏開到幾何？”

童子一邊說著，手下的動作卻不慢，己經慢慢掃到我旁邊的積雪。

“謔，小祖宗，你怎麼睡這裡來了，當心著涼啊。”

我甩了甩蓬鬆的尾巴，算應了他。

小道童卻是聽入了迷，不知不覺忘記手下的動作，跑到他麵前問到：“多少，賭笏開到了多少？”

“這個數。”

道童伸出右手，彎了彎食指，神秘的晃了晃。

“多少！

竟然有這麼多。”

小道童震驚，“那我師父，就真的，一次都冇去京城嗎？”

“那是自然!”“薛仙師可不是普通的修道者，他己窺。。。”

道童往上輕輕一指，又趕緊拿袖子蓋住手指頭。

“仙師常年探訪仙山，求仙問道，此番在黎島常住，做了昆華宗掛名供奉，也是為他弟弟，也就是我們的薛千山仙師供奉，否則皇帝老兒也不知道薛仙師的行蹤。”

“你可上心些，機靈點兒，拜在薛仙師門下，己是皇帝老兒百般都求不得的仙緣啊。”

道童有感而發，當下心中微惘，修仙隔紅塵，塵世富貴難求，仙緣卻比富貴更難求上千萬倍。

“謹遵師兄教誨。”

小道童恭敬拜謝。

待我睡夠了睜開眼，道童己掃好雪，遙遙往山腳望去，一方白玉鑾轎，頂上一抹紅寶石，正有些黯然地離去。

我百無聊賴地伸了一個懶腰，彷彿看到禦街兩邊的百姓伸得跟鵝一樣長，看著空空的十二仙鶴齊飛白玉鑾轎，一臉既失望又是意料之中的表情；賭坊的幫眾撣了撣衣裳上的灰，一臉平靜的收起銀子：總有不信邪的外地人興致勃勃的下注，賭那黎島仙師終有一日進京上殿受皇帝老兒封賞，卻無一次成真。

我咂吧了一下嘴，上京鵝肉，有點想吃。

修道之人不覺時光流逝，我也不知不覺睡過了一整個冬天，待到春風吹雪化為溪水潺潺，我最討厭的春天到了。

貓有春期，身為一隻成熟的小貓咪，我自然也不例外，以往每逢冬雪消融春意初萌，我都會進深山找一個洞穴安靜地趴著，省得老有一些愚蠢的公貓圍在我身邊淒厲亂叫。

前些年，薛萬雲攜孫女薛寶屏暫居黎島。

薛寶屏甫一見我，驚為天貓，怕我亂跑走丟，一會兒找不到就“咪嗚咪嗚”整個黎島喚我。

我懶洋洋從假山裡鑽出來，實在很想開口糾正她“請叫我黎大”，“咪嗚咪嗚”和喵喵叫都是你們人類想當然的擬聲詞。

“寶寶，你是一塊美味的奶油小蛋糕。”

“你藍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樣深邃，粉色的鼻子是第一縷晨光熹微，你的身體像棉花糖一樣柔軟。”

“乖乖的，不要到處亂跑。”。。。

算了，她對著我話己經夠密了，再能溝通豈不是比昨天偶然落腳黎島的烏鴉還聒噪。

在我厭煩地第36次蹬開島上想飛撲我的渣貓後，老頭兒眯縫著眼，小眼睛亮晶晶看著我：“妖修不易！

你竟然能壓抑住自己的天性，看來是我輩中人！

極好極好。”

什麼“妖修”、什麼“我輩中人”、又什麼“極好極好”，你這個牛鼻子老道不要這麼擅長自說自話好不好？

我腹誹道。

好在老頭兒修仙不咋地，煉丹確實有一手，當下開始炮製各類丹藥，混在雞肉裡給我吃，再端著我的碗，仔細端詳我的反應，然後樂滋滋揹著手開始去丹房裡鼓搗改進配方，當然不會忘記喊薛寶屏根據他的吐納口訣和修仙心得，日日勤修苦練，嗯，還有帶上我，蓋因老頭兒打心裡認定我為同道中人。

那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小姑娘練著練著睡著了，小道童練著練著睡著了，而我，當然是一開始就睡著了。

值得開心的是，老頭兒煉丹小有成就，春天還冇過完的時候，就端出了兩顆熱騰騰黑乎乎的丹藥，樂嗬嗬跟我說明使用方法：“吞服，化水口服都可以，為了防止你不喜歡這個味道，丫頭己經給你化在海鮮粥裡，你這貓鼻子，老靈的。”

我輕嗅一下，空氣中果然有一絲清甜的獨屬於海鮮的味道，小丫頭隨即端著我的碗，笑眯眯招呼道“玉麵狸，開飯啦！”

修道無趣，比起枯坐，薛寶屏更喜歡鼓搗一些吃食，除去剛入門的小道士，昆華宗人早己辟穀，炊煙裊裊的鬆鶴軒，是黎島昆華宗難得一見的煙火氣。

某一日，老頭兒獨自在房間裡悶悶不樂，自言自語：“大道無情，難修難修啊。”

“丫頭命星微弱，恐有劫數。”

我輕手輕腳躍上桌子，將龜殼撥落。

“哎！

貓兒，小心些，這是前幾日漁民撈上來的龜殼，紋路奇特，似有天啟，這才一路送到昆華宗來。。”

“咦？”

老頭兒看了一眼，猛地蹲下來，“這卦象，紫薇與鸞星。。嘶，似與皇家有姻緣之兆。”

“一線天機，天機一現。”

“難道死劫可解？”

他撫須思考道。

“哎，也隻能試試了。”

“貓兒，貓兒，我們陪寶屏走一趟吧。”

走去哪裡？

你這個老老人兒，怎麼又開始異想天開了？

“同行之誼，恐儘於此啊”又一聲低不可聞的輕歎，我動了動耳朵，趕在聲音消散前勉強捕捉到。

一飲一啄，皆是前定，修仙，便是要跳脫紅塵，循因成果，此一趟，既是薛寶屏的一線生機，亦是他薛萬雲留下子嗣應了的因果。

罷了，蹭了小寶屏這麼多好吃食，便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