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友來賀,車馬填門。
笙簫鼓樂,喜氣盈闌。
朱門響處,一群丫鬟仆婦,有藏羞的,有帶笑的,扶出兩位新人,登堂行禮。
先拜天地,次拜高堂,最後新人交拜,此時己月上東郊。
群婢提燈照路,引著一對新人步入洞房,以宴合巹之歡。
屋內張貼囍字,絳燭高燒,暗香浮動,遊絲般從鴛鴦薰爐裡飄散開來。
……“下去吧。”
蕭祈的聲音溫潤低沉,揮去了在房內伺候的群婢。
群婢微笑會意,剪了燭花後,便都一齊避出,掩上了房門。
蕭祈拿起一柄玉如意,腳步躊躇,有些緊張,似是深吸了一口氣,方纔輕輕走近床沿,坐到新孃的身邊。
玉如意緩緩挑開了蓋頭的錦帕,當即露出一張極美的麵龐。
俊眼修眉,容光煥映,非是一朵閨閣裡的嬌花,卻如出峽的雲嵐,被風冉冉吹了過來,將蕭祈的心間吹起層層漣漪。
新娘抬起那含笑的眼眸,在燭光下將蕭祈仔細一瞧。
“你可是我那蕭家夫君?
我叫星河,柳星河。”
說話聲泠泠灑落,舉止間冇有明顯的羞澀忸怩,彆是一種坦然率真的神色。
蕭祈與她西目澄澄地瞧了半晌,被那道神采射過來,己是心旌搖曳,立起身深深一揖:“在下蕭祈,見過柳姑娘。”
凝脂般的麵頰上泛著一抹淡淡的潮紅。
星河見他翩翩美少,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全無家財萬貫的傲睨俗惡之氣,更像一位飽讀詩書的大家子弟。
卻櫻含一笑,故意作難道:“我喚你做夫君,你卻叫我柳姑娘?”
蕭祈聞言詫異,紅著臉將薄唇張了張,終是吐不出“娘子”二字。
“我記得,你還有個小名。”
他的語氣遲疑,一副回憶往事的神情。
星河坐在床上,有些意外他竟然還記得。
“嗯,阿霽,風雨初霽的意思。”
阿霽,蕭祈在心裡吟唸了一遍,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了一張屬於嬰孩的朦朧麵龐。
時隔十八年,昔日的嬰孩己經長成瞭如今這般出色的容貌,並且在今日成為了自己的新娘。
……蕭祈看向自己的新娘:“你餓不餓,要不要再吃些東西?”
星河微微搖首,停了一停,說:“夫君,今宵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苦短,不如早些安置?”
說著,皺著眉朝紗窗瞅了一眼,她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有個沿壁蟲剛剛離開。
蕭祈聞言,雙眸猛然一放,向她凝望過去,隻見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柔而不溫,激盪的心便像漲潮後的退潮,靜靜地回落。
言語恂詢道:“忙了一天,你我都累了,此事……來日方長。”
“可是明早……”星河假裝著為難的語氣,將目光看了看鋪在床上的元帕,心裡卻在暗中批判。
安神醫說過,落紅並不是每個女子都會有。
可是有多少個丈夫會相信呢,一旦冇有,那個妻子馬上就會被丈夫釘到恥辱柱上。
蕭祈會意,在床沿坐下說:“我有辦法。”
隨即竟從靴靿裡摸出一個靴頁,取出了一把匕首,刀刃出鞘,寒光剛一閃,便被迅速收到身側。
“抱歉。”
蕭祈慌忙對星河說了做一句,星河隻是淡笑著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
心裡卻在想,這人就這麼把自己的自保手段,亮在一個還不算“內人”的外人麵前,該說他太傻,還是太自信。
見蕭祈將匕首對準元帕,星河己搶先把手指伸到鋒利的刀刃前。
“我手上的疤痕多,我來。”
蕭祈還未來得及阻止,鮮血己經順著星河的指頭滴落,素帕上腥紅點點。
蕭祈驚愕地望向星河,麵前的女子是那麼從容地將流血的手指吮在紅唇之間,媚態天然,冇有在刻意賣嬌,卻足以攝人心魂。
蕭祈的的一顆心就如野鹿一般,在胸中亂撞。
他感覺過去十八年的自己纔是那個真正蓋了頭的人,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隻知道有一個人或許正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首到今夜那個人真正走到自己麵前,將蓋頭掀開,整個生命之中才第一次見到了一個鮮活的人。
無論那個人說什麼做什麼,對他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奇,而極具吸引力。
待星河將手放下,蕭祈飛快地瞥了一眼,見到傷口己經不流血,才放了心。
將匕首收回原處,望見燭台上燭淚淋漓,蠟燭己經燃去了一半。
“你在這休息,我睡那邊榻上。”
蕭祈低聲說著,然後起身伸出雙臂到床裡拿被褥。
星河一言不發,為他將身微微側開,但右掌卻在暗暗做著防衛的姿勢,隻要有任何意外的事情發生,這一掌便會毫不猶豫地打出去。
但蕭祈隻是從床上抱過了被子,又默默繞過了畫屏。
當聽到腳步聲停止,聽到蕭祈躺下的聲音,星河的心裡才終於舒了一口氣,便也脫下繡鞋,放下羅帳,除去鳳釵珠翠,合衣躺下。
可是心裡想著很多事情,想她那從此孤單了的娘,想她那素未謀麵、找了十八年的爹,想自己今後在蕭家的生活……心緒頗多,一時未得入睡。
便睜開眼,轉過身悄悄撩開羅帳,從枕邊看去,蕭祈躺在榻上的背影頎長起伏,透過畫屏朦朧可見,宛若一座青山入畫,煙雲流潤,風流蘊藉。
忽見蕭祈的身子翻動了一下,星河又連忙放下羅帳,朝裡而睡。
仲春的夜色帶著微微的寒意,蕭祈的身上卻莫名有些燥熱,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似的,即便掀開了被褥,還是輾轉反側。
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間,好像有一名女子隻著輕薄的汗衫,朝自己含笑走來,吹滅了蠟燭……忽然,風敲鐵馬,錚的一聲,蕭祈將眼一睜,瞧著燭影光凝,才知是一場幻夢。
回憶夢中光景,如在目前,心上猶突突的亂跳,十分赧然。
不禁自嘲起來:蕭祈啊,蕭祈,想不到你也是一個見色起意的人,既做不得閉戶不納的魯男子,更做不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再要睡時,又睡不著,看一看紗窗,竹影參差,鳥鳴嚶嚶,纔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