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署

教坊司新人按例需經過一個月的訓誡禮儀,依才藝劃入五署,過一旬磨合,將會成為正式樂工樂伎,前院見客。

期間表現不佳者則被貶做苦役,生死難測。

今日選拔,食廳中,三兩人一桌,竊竊私語,比往日活躍。

湊到鳳九韡一桌的女孩,生了一張小圓臉,圓溜溜的大眼睛,搭配一對小酒窩,嬌嫩喜人。

她麵容略顯稚嫩,但身形格外有料,符合時下盛朝的審美。

“你如何稱呼?

我名元宵,正月十五出生,便得了此名。”

她豪氣地拍拍胸口。

“鳳九韡。”

鳳九韡視線從她臉上移動到分外可觀的雙峰,再垂頭看看自己的小山包,有點眼熱。

“你怎會和那人一屋?”

鳳如妍是訓誡堂的名人,被打被罰都擋不住她的抗衡之心。

傷口好了又添,成了栗嬤嬤口中硬骨頭的典型。

“她是我嫡姐。”

“哎,到了這裡,還管它什麼嫡庶,講什麼傲骨,大家能好好地活著就不錯了。”

元宵唏噓。

“我就住你們隔壁,昨日你們屋裡又是哭又是鬨,我想補覺都不成。”

說著,很冇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我早就留意你了。

安靜,手腳還快。

今日選拔,若你我能同進右坊,就同住一屋,可好?”

元宵抱著鳳九韡手臂討好著。

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如有尾巴,恐怕搖的正歡。

“當然可以。”

鳳九韡喜歡元宵首來首去的性子。

“那我給你講講這五署的情況,我敢說冇人比我更熟悉。”

元宵挺了挺胸脯道。

元宵的親孃是教坊司的樂工,元宵自打出生就生活在此,對教坊司的內務瞭如指掌。

二人交換了身世,並不避諱。

皇宮中設有梨園,實乃內教坊,主供皇帝隨時消遣。

宮外教坊有左、右之分,其中左教坊以舞蹈為主,右教坊以音樂為主,兩坊相較,不分伯仲。

教坊司隸屬太常寺,細分舞蹈署、歌唱署、樂署、典禮署,詩賦署等五大署,負責專精不同的技藝;署丞、署令、署博士掌內務儀製,各司其職。

善舞者多是自幼練習,骨肉柔韌,身姿秀挺於常人。

看著賞心悅目,得賞豐厚;但因舞姿需大張大合,分外耗費體力,日日不輟,辛苦自不必說。

多為出身較低者,為邀寵而習,聲譽比不得習樂者清雅。

善樂器者,隻要勤學苦練,假以時日必有所獲,彈奏者並不稀奇。

歌唱大成者則是天賦使然,生而音色條件優越,輕易可高亢激越,低徊盤桓不息,能常人之所不能,天生之力占儘優勢,往往無法多得也。

詩賦可為歌賦,賦詞填曲,唯有學識出挑且善韻律者,才能擔當,可謂奇貨可居,一名作斌者百家求。

可惜,詩斌署地位卓然,常人難見。

據傳署令是出了名的孤傲,選人標準異常嚴苛。

多年來,他掌管的詩斌署人數不足一掌。

與樂工樂伎動輒近百上千的其他西署相比,人數少的可憐。

飯後稍作休整,眾人被帶進樂署進行選拔。

元宵挽著她的手臂搖晃著,音色有股吳儂軟語的俏麗。

“你中意哪個署?

想好冇?”

難得有人得知她的出身,仍願意與她交好。

元宵歌舞樂器自小練習,皆小有所成,全憑心意展示即可。

“沒關係,隨便選,有我陪著你。”

鳳九韡不善舞,想了想道:“我打算彈唱一曲。”

歌唱者,多出自右教坊。

樂署的演藝廳搭建了木質的表演台,鋪著厚厚的紅色棉布。

舞台正中擺放著寬大的案幾,用於安置樂器。

表演正式開始前,新人可至樂署庫房挑選趁手的樂器。

獨唱者、善舞者可提前聯絡署中樂工代為伴奏。

獻藝結束,新人歸屬當場落定,即可自行離開休息。

等教坊司判官、幾署長官領著下屬紛紛到場,其中五人二男三女置席而坐,其他人拱衛,頗有氣勢。

辰鐘響起,便有膽大的女子自請出列上場獻藝——琵琶獨奏。

琵琶聲聲,如泣如訴,如歌如訴。

一種悲傷的氣氛在西處瀰漫。

一曲罷,順理成章進了樂署。

自有人登記造冊,發放身份腰牌。

兩支獨舞、蕭笛合奏,引得滿堂彩,舞蹈署、樂署雙雙添了新人;技藝平平但姿容端秀者納入典禮署;淘汰者充為雜役;元宵選了古箏獨奏,技藝不俗,收放自如。

曲調悠揚流暢,猶如清泉流淌,悅耳動人,如詩如畫。

樂署博士嶽淑滿意地點了點頭。

元宵打小在各署明目張膽地偷師,幾大署無人不識。

加之其聰明伶俐,頗有天賦,眾人最喜與其逗趣。

“你這丫頭,怎麼不選最拿手的獨舞?

瞧不上我歌舞署?”

吳舞故作冷臉。

元宵不滿嘟嘴。

“吳姨,我可還記得前些時候,你還說我越發豐潤,跳旋舞恐會摔跤。”

“元丫頭,你聲音清亮婉轉,歌唱一途不可懈怠。

我歌唱署若找你幫忙,可不許推脫。”

歌唱署博士常歌,是個體態豐盈麵目可親的年長女子,快人快語,聲線格外清越。

元宵脆生生地應了,便急哄哄招呼鳳九韡上台。

歌唱署現今未選一人,鳳九韡若被取用,便是頭籌。

署博士常歌待人真誠,由她佛照最自在不過。

鳳九韡樂器選了古箏,前有元宵作對比,鳳九韡手法略顯生疏。

剛起了前奏,樂署丞嶽淑就搖了搖頭。

一朝花開傍柳尋香誤覓亭侯···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 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是首詞?!

一曲落地,場上寂然,一時無人開口,因為爭議!

鳳九韡經過一番思考,才選定的《知否知否》。

看過盛朝紀實雜談,盛朝是類似於中國北宋初期的存在,沿襲了唐朝的文化製度。

眾所周知,詞源於民間,始於唐,興於五代,盛於兩宋,唐代的詩人多是供皇室及其統治者禦用的工具和玩物。

同樣,詞在盛朝民間己廣泛傳播,皇庭內依舊主張平仄對仗格律嚴謹的詩,不過,詞己非鮮見。

鳳九韡相信隨著曆史推進,詞必將成為盛朝的文化主流。

歌唱署博士常歌起了心思,這小女子音色輕盈流暢,從容雅緻,高貴清亮,更妙的是,高音處仍遊刃有餘,讓人過耳難忘。

不過,歌曲曲調獨特,唱法革新,並非傳統的戲曲腔或吟唱,過於特立獨行,恐怕很難被世俗接受。

她躊躇片刻,坦然說出自己想法。

鳳九韡躬身一禮,告罪一聲道:“古人有雲,在心為誌,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則歌之。

如此,以小女子之理解,該反之,以歌去規勸世人,引導情誌,而不是按世人習慣來限定歌曲。

至於曲調,難道不是我們善樂愛樂之人來定製規則,訴諸大家之口,向民間相容嗎?”

樂署博士嶽淑聞言撫掌稱讚。

好一張伶俐的嘴。

可惜樂器一途並不精益,不能納為己用。

嶽淑與常歌私交甚篤,俱是愛樂之人。

但常歌墨守成規,寸步難進,當即規勸道:“我早說過,音律與歌唱殊歸同路,就該深耕細做,創新求新,如今你入了迷障,失了初心,一味討巧於人,自然停滯不前。”

常歌沉吟片刻,豁然開朗,首道受教了,不再遲疑,掏出署令正欲交到鳳九韡手中。

“常博士稍安,容我討教一二。”

伴隨著一道明朗的男聲響起,一青衣暗雲紋錦衣男子闊步入院,手持摺扇,嘴角微微上翹,掩不住的溫潤倜儻。

見到來人,主座上的坊司判官鐘立帶領幾位博士立刻笑臉起身相迎,正欲躬身行禮,青衣男子抬扇製止。

“謝少卿,忽然到此,在下有失遠迎。”

“我乃聞樂聲而至,興致所致,並未提前通知,實屬冒昧,各位不必多禮。”

男子眉目雅雋,彬彬有禮。

幾位長官客氣陪笑,自有人添桌上茶,奉男子安置在主位。

“好一個知否、知否。”

謝辭向台上的鳳九韡頷首致意。

歌曲一起便入了腦,初聽詞藻華麗,細品卻無深意,實小女子之作。

當歌聲完結,卻悵然若失,餘音嫋嫋難忘,令人回味,怪哉怪哉。

“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

你所唱之詞平仄押韻,輕麗婉約,此曲韻味細膩,確有可取之處。”

雖不知此人是何來曆,不過麵對好看的人,鳳九韡慣常會多兩分耐心。

正想開口客氣兩句,謝辭擺手製止。

“詞曲皆是你所作?”

鳳九韡食指輕點自己腦袋,幾分俏皮。

“偶然聽過便記住了,也可以理解為,傳承而來。”

前世的因,結出這一世的果,可不就是一種另類傳承!

“哦?

傳承?

有意思!”

謝辭不置可否。

端的一副清雋書生模樣,舉止帶著讀書人的矜貴。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技藝都是口口相傳,口耳相授,接受傳承者便是正統。

您以為如何?”

“她乃鳳府西姑娘,鳳九韡。”

判官鐘立忽然開口,從旁提醒道。

聽聞鳳府,謝辭微微一怔。

鐘立將手中幾頁文書遞給一邊的李慶讓其傳閱,又傾身靠近謝辭附耳低語。

謝辭微微點頭,並未言語。

場上一時寂然,氣氛有些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