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營西麵環山。

去外麵的鎮子上要走二十多裡的山路。

交通閉塞，土質還不夠肥沃。

村裡人一年到頭伺候莊稼，就算是莊稼能豐收，糧食頂多也是剛夠全家人餬口而己。

要是收成不好的年頭，那就隻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謝家西個兒子，一個閨女。

家長謝山河，年輕時進城混了幾年，打仗後就被老孃揪著耳朵抓回謝家營，娶媳婦餘貴琴，從此勤勤懇懇地種地。

大兒子謝溫，媳婦方秋蓮，生了兩個兒子，也就是五歲的謝淵和兩歲的謝博，他農忙時下地種田，閒時跟著村裡人去外麵打打零工補貼家裡。

大女兒謝雲，前兩年結婚嫁到鎮子上，丈夫是她的初中同學，上個月剛給婆家生了個大胖小子，算是在婆家立住了腳。

二兒子謝故，前年剛初中畢業就參軍去了。

三兒子謝和，讀五年級，每天不是在寫作業，就是去寫作業的路上。

小兒子謝穎，讀三年級，主業是調皮搗蛋把大人氣得跳腳，然後捱揍，副業纔是上學。

喔……喔……喔……謝穎被屋外的大公雞打斷了美夢，翻了個身，把被子拉上來悶頭蓋住自己。

謝溫寬大的巴掌隔著被子輕輕地落在他的小屁股上：“幺兒，起床了，上學要遲到了。”

謝穎抓緊被子，帶著剛睡醒的鼻音甕聲甕氣地說：“大哥，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小懶蛋，你就睡吧，昨晚爹回來說等你睡醒了再揍你一頓，看你還敢不敢去山裡淘氣。”

昨晚，謝穎不但吃上了心心念唸的肉，還幸運地躲過了他爹的鞋板子。

因為他吃完晚飯洗了澡，又跟兩個侄子玩了好久，首到睡著，爹孃還冇回來。

聽到揍一頓，謝穎一下子就睜開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小屁股。

然後拉開被子，挺著脖子左瞅瞅右瞅瞅，平時都是他娘來叫他起床。

“大哥，娘呢？

爹他們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你睡得跟小豬一樣，又磨牙又打鼾的，能知道纔怪。”

謝溫把小懶蛋從被窩裡拉起來，拿過他的碎花布衫給他套上：“你大海叔一大早就來叫了，說你娟嬸子肚子疼，要生了，現在爹和娘都在那邊，你今天乖乖的，彆惹事，知道嗎？”

謝穎麪條似的軟塌塌地趴在謝溫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問：“娟嬸子要生孩子了？

那我要多一個侄子。”

謝溫給他整理一下衣服，笑嗬嗬地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小傻蛋，你不是要多一個侄子，是要多一個弟弟了。”

實在不怪謝穎會搞錯，因為謝大海雖然輩分高，但是年紀比謝溫還小兩歲。

謝和端著洗臉水進來，打趣地說：“幺兒，恭喜你也要當哥哥了，當哥哥就要做好榜樣，可不能賴床哦……”謝穎的魂都被“當哥哥”這三個字給勾走了，呆呆地坐著不知道想什麼，完全冇聽到三哥後麵說什麼。

等溫熱的洗臉巾蓋到臉色，謝穎纔回過神來，一下子怪叫地跳起來：“呀！

我要當哥哥了，啊啊啊！”

謝溫手裡的洗臉巾差點甩飛，伸手把床上又跳又叫的小孩抓過來，托著他的後腦勺用洗臉巾給他擦臉擦脖子。

“對，你要當哥哥，快洗臉吃飯上學去，等你回來，你弟弟就出來了。”

……廚房裡。

方秋蓮剛把早飯端上桌，就看到謝溫揹著謝穎進來，謝和牽著小謝淵跟在後頭。

“幺兒，你個懶蛋，快吃飯，再磨蹭下去該遲到了，小心老師罰你們打掃廁所。”

小淵嘻嘻哈哈地跟嘴：“小叔，你是懶蛋。”

謝穎氣得在謝溫背上扭得跟麻花一樣，兩隻手拉長自己的嘴巴朝他扮鬼臉：“略！”

“好了，快下來吃飯。”

謝溫拍拍他的小屁股，把他放下來。

謝穎腳一下沾地就先跑過去挑釁地拍了小淵的後腦勺一下，然後才乖乖坐到飯桌前。

謝和坐到他旁邊，拿起碗給他盛稀飯。

小淵爬到到謝穎的桌對麵的椅子上，離他小叔最遠，也是最安全的距離。

今天的早飯是炒白菜，醃蘿蔔，紅薯稀飯。

紅薯稀飯裡頭紅薯很多，水也很多，但米冇幾顆，熬了滿滿一大鍋。

“咱家啥時候能天天吃肉啊。”

謝穎嚼著嘴巴裡的醃蘿蔔，幻想著肉的味道。

“快吃吧，昨天不是才吃了麻雀肉嗎，今天的肉是冇有了。”

謝溫看了他一眼，笑著補充道：“等你我找到活乾，就買肉回來給你吃。”

“大哥，我以後也像二哥一樣去當兵，把津貼都寄回家，讓咱家天天賣肉吃。”

謝穎豪情壯誌地說。

“幺兒，你還是先把書念好再說吧。”

謝溫笑了笑，心中很欣慰，幾個弟弟都懂事，知道為家裡著想。

謝穎不愛吃炒白菜，但是喜歡吃蒜瓣。

全家人都知道他這毛病，每次都把菜裡的蒜瓣全都挑出來給他。

蒜瓣雖然口感不怎麼好，但是因為會用油炒一下，特彆香。

方秋蓮把一個小小的蒜瓣放到謝穎碗裡，歎氣道：“幺兒，你說你，生出來在咱這麼個窮人家，咋養出這麼多金貴的毛病？”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歡吃白菜。”

謝穎夾起蒜瓣美滋滋地嚼著，然後吞了下去，端著碗呼嚕呼嚕地喝稀飯。

對麵的小淵看謝穎吃得香，也學著他的樣子，端著碗大口大口地喝稀飯，還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

謝溫看著弟弟和兒子吃得跟小豬一樣，給他們倆各自夾了一塊醃蘿蔔，樂嗬嗬地說：“金貴好啊，以後咱幺兒肯定是乾大事的人。”

“老師都誇咱幺兒聰明，回回都考試都第一。”

謝和補充道。

謝穎看到對麵的小淵模仿自己吃飯，呼嚕嚕地一口喝完碗裡的稀飯，然後豪氣遞給旁邊的謝和：“三哥，再來一碗。”

說完，還故意跟小淵擠眉弄眼起來，意思是讓小淵有本事也再來一碗。

謝家吃飯用的是大海碗，五歲的小淵每次喝稀飯都喝不完一碗，小肚子就撐圓了，更彆說再添一碗了。

方秋蓮看著倆人你來我往地鬨騰，趕緊出聲製止：“好了好了，快吃飯，幺兒，你去學校都要遲到了，小心你們老師罰你，小淵他都不用上學的，你現在跟他鬨啥。”

謝穎吞下嘴巴裡的醃蘿蔔，不懷好意地說：“大哥，快讓小淵跟我們去上學,娘說他整天禍害後麵的菜園子，把剛出苗的青菜拔了，剛長出來的豆角也掐了。”

小淵還不明白上學是乾什麼的。

但他知道小叔每天都不想上學，他就也覺得上學肯定是不好玩的事情，撅著小嘴巴著尖叫起來：“啊啊啊，小叔你太壞了，你自己都不想上學，還讓我去，我讓奶奶打你。”

眼看著隔著飯桌最遠距離的倆人要隔空動起手來，謝溫及時出聲安撫住跳腳的兒子：“小淵，你還小呢，不用上學，現在去，人家學校也不收啊。”

轉頭又催謝穎：“好了，幺兒，好好吃飯，吃完我送你們去學校。”

謝穎眼珠子烏溜溜地轉，“大哥，我今天能不能不上學，我想去大海叔家看弟弟。”

謝穎覺得讀書很容易，把老師教的字記下來，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他覺得稀奇的事都在學校外麵。

比如騾子拉磨時為什麼要蒙上眼睛。

為什麼生蘿蔔是硬的，煮熟就變軟了，而雞蛋煮熟就變硬呢。

為什麼蛇到冬天要冬眠，不吃東西也餓不死。

為什麼要上六天學才放一天假，而不是上一天學放六天假……謝穎的小腦袋瓜裡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都比上學讀書更吸引他。

謝和氣笑了，“幺兒，你這叫死道友不死貧道，讓小淵說中了吧，你就是不想上學，快吃飯，我去拿書包等你。”

小淵點著小腦袋大聲應和道：“對，小叔就是不想上學。”

謝穎看到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梗著脖子狡辯：“我冇有，我就是想去看弟弟，我還冇當過哥哥呢，我想讓弟弟一出來就看到我。”

“幺兒，快吃完去上學，等你放學回來，估計就能看到小弟弟了。”

謝溫很疼愛幾個弟弟，但從來不溺愛，特彆是在上學這件事上，從來不馬虎，對於逃課不上學這種事，那是絕對不允許的。

謝穎的腦門上就差寫著“不想上學”幾個大字了，磨磨蹭蹭半天才喝完碗裡的稀飯。

然後就被謝溫利索地背起來，由著在背上跟泥鰍似的扭著，首首往學校走去。

謝和左右各斜挎著軍綠色的兩個書包，小跑著跟在旁邊。

雖然這倆個書包都是用他二哥謝故從部隊寄回來的舊軍服改的。

但是一個很乾淨，洗得軍綠色都有些發白，看得出來主人很愛惜，這是謝和自己的書包。

另外一個灰撲撲臟兮兮的，還打了好幾個補丁，己經看快不出來原本的顏色了，這是調皮蛋謝穎的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