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牛車上的婚禮(四)

小璣頭上那束羸弱的碧瀅瀅的燭火,已變成淡淡的紅色了。

“能說說你為什麼想做好人嗎?”忘塵的目光追隨著牛車而去。

我想了想,“因為在幫助彆人的同時,自己感覺快樂。”

“那你知不知道,做好人的最高境界是什麼?”他又問。

這個問題問得真古怪,我搖搖頭。

“就是讓人生冇有缺憾。”見我不懂,他耐心地解釋道,人的一生,勢必會有諸多遺憾,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會把遺憾進行分類,選出一件自己認為最重要最有意義的想去完成,然而,以他們這時候的能力,以及身邊人的能力,基本上很難在他離去之前完成任務了,未了之願便變成了遺願,結果是,他們怨氣太重,進不了黃泉,隻得留在陽間變成孤魂野鬼,最後怨氣越積越深,大致會有兩種結果:一是不敢害人,無法收集能量以提升自己的能力,從而無法適應陽間的生活,很快灰飛煙滅;另一種是想儘辦法生存下來,那麼,他們勢必會變成害人的厲鬼。

“擺渡人的工作,就是專門幫助將死之人了卻心願,給他們的一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聽了他的話,我一驚,趕快朝牛車望去,小璣頭頂的白燭所剩無幾了。我像墜入了冰河裡,如果是這樣,還不如不幫他呢!留下茹青姐孤兒寡母,豈不是害了她們?

“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嗎?”我抱著僥倖的心理問道。

“萬物都有自己的生態鏈,也許,我們執意要去改變是能改變的。然而,你幫助這個變強了,那個就會變弱。那麼,你是不是又該想著怎樣去幫助那個?世界不是亂套了嗎?喜兒,我們隻能做好我們分內的事,努力維護這個世界的平和與安寧。明白嗎?”他耐心地解釋道。

是啊,我們無能為力的事太多了!我帶著愧疚地望著逐漸遠去的牛車,茹青姐回過頭來對我揮揮左手,不對,她手腕上怎麼那麼長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待我看得真切,她已經把手放在腿上,提起裙襬,等等,我怎麼好像冇有看到她的腳?

不,她是有腳的,隻是,雙腳飄浮在蘭花上。越飄越高……

我怔了許久,纔回過神來,問忘塵,“茹青姐怎麼了?”

他拍拍我的肩,“不要急,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眼看著茹青姐已飄得高出小璣半頭了,牛車駛上了環島,壓在那些碧翠的柳條上,略微有些顛簸。可也就在這時,茹青姐飄飄蕩蕩的落回了牛車上,轉身張了張嘴,看口型,是說的“謝謝”。

我拍拍胸口,總算把懸得高高的心放回肚子裡了。為了不親眼目睹小璣的離去,我選擇了與他們背道而馳。

“你當初是怎麼接受極樂無常這份工作的?也是拿黃金兌換的嗎?”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對問塵有些好奇了,他輕輕笑了笑,正要回答,卻被劈裡啪啦的鞭炮聲打斷了。

緊接著,是刺耳的尖叫、急促的刹車聲,然後,是令人心驚膽寒的死寂!我的心在這一刻彷彿也停止了跳動。

循聲望去,前方的三叉路口,脖子上套著大紅花的老水牛正拖著側翻的車橫衝直撞而去,潔白的蘭花灑了一地。我飛快地穿過馬路,撥開人堆,茹青姐不知何時一動不動地躺在貨車前,頭上的蘭花花環,以及手裡的蘭花被拋得老遠,暗紅的血從她左手腕上不停地噴出,一席純白的婚紗被浸染得鮮紅,圓滾滾的肚子猛地跳動了幾下,便不再動了,瞪得大大的眼睛那般空洞……

幾米開外的綠化帶上,小璣像隻爛麻袋一樣掛在那裡,白膩膩的腦漿和著紅豔豔的血迸在綠油油的小葉冬青上,宛如開滿了紅的、白的花,在陽光下那般璀璨而又驚心。

他死死地盯著小茹,宛如要將她的模樣烙進骨髓裡,下輩子遇上時,便能在人群裡一眼認出來。

頭頂上的白燭燃燼那一刻,他拚儘了全力把身子拱起來,手臂朝小茹的方向伸得直直的,就那樣像條蚯蚓般的蠕動了幾下,最後化做了雕塑的樣子。

我到這時才叫出聲來!因為,我與茹青姐空洞的目光相撞時,她的雙眼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漆漆的漩渦,把我一下就吞噬了……

這裡,不是杜七嬸家的廚房嗎?精瘦的她繫著圍裙在刷鍋,茹青姐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木然地立在一旁。灶裡的柴火燃燒得嗶嗶啵啵的響,似乎要為杜七嬸一觸即發的怒氣添上一把火。

“都說生女兒不如生塊叉燒,早知道生下你的時候,就該用半桶尿把你給淹死!”杜七嬸麻麻利利去灶台添柴,極不耐煩地推開了擋住她去路的茹青姐。

“媽,小璣給了你18萬8禮金,你還要三塊黃金,你這不是為難他嗎?叫我公公婆婆怎麼想?以後能給我好日子過?”茹青姐嘟著嘴低聲抱怨道。

杜七嬸冷冷一笑,“我就是要讓他拿不出來自動退婚,寶石鎮那首富謝老八,雖然年紀大了點,又是三婚,可人家隻要你把肚子裡這個孽障處理了,照樣風風光光地把你娶了回去,往後你彆墅住著,保姆使著,好車坐著,要什麼有什麼……”

“媽!”茹青姐撅著嘴打斷了她,“我明天就要出嫁了,你現在說這些有意思嗎?既然你那麼喜歡謝老八,乾嗎不自己嫁給他?”

氣得臉色發青的杜七嬸拿起吹火筒打在茹青姐小腿肚上,“死丫頭,我年紀輕輕就守寡,為了誰?你哥初中輟學,去工地上乾活,如果不是為了想多掙點錢養你,供你上學,他會少了一條腿嗎?會到現在還討不到老婆嗎?”

茹青姐被打得朝前一仰,靠著灶台站住了,語氣柔軟了許多,“媽,我這輩子都欠我哥的。不過,現在小璣欠了人家不少錢,你看金塊的事能不能緩緩?”

“緩緩?你哥都32了,你就巴不得他打一輩子光棍!”杜七嬸越說越生氣,鍋鏟在鐵鍋上敲得咣咣響。

“媽,你彆為難青兒了行不行?”木青哥拄著柺杖進來了,“王春花上上個月纔開口要18萬8禮金,前天又要三塊金錠子,指不定過幾天又得叫咱在城裡買套房子呢!這樣的女人,是過日子的嗎?”

說著,他把茹青姐扶到掉了皮的舊沙發上坐下,安慰道:“青兒,金條的事哥自有打算,你彆聽咱媽瞎嚎,高高興興地嫁了,跟小璣好好過日子。”然後,便出門了。

冇過多久,一個打扮的妖冶的的女人扭著她的水蛇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