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苑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雨越下越大,車窗外是很沉的白茫茫的霧氣。
傅星寒雙眸裡不剩下半點光彩,側身過去,幫沈言解開了安全帶。
這裡纔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家,他以前冇能好好待她,以後一定可以。
涼了的心,也一定可以捂熱的。
南苑裡,趙嬸跟幾個傭人一起迎了出來,傭人幫傅星寒打開車門,再替他打著傘。
等傅星寒繞去副駕駛,將上麵早已經離世的沈言抱下來時,傭人嚇得差點尖叫出聲,麵色慘白如紙。
傅星寒厲目看過去,傭人立刻埋低了頭,渾身都在抖,再不敢泄露出半點恐懼的情緒。
深秋的雨夜冷得很,江城雨水多,但秋天裡這樣大的暴雨,還是很少見的。
傅星寒將身上的外套蓋在沈言的身上,小心抱著她進去,一步步上樓。
趙嬸等他上去,正要給林嘉月發資訊,冇過多久,卻看到樓上開始接二連三有東西被丟了下來。
先是林嘉月的衣服、拖鞋,再是掉下來摔碎的護膚品、化妝品,到最後,連她睡過的那間次臥的的床單被套,都全部被丟了下來。
趙嬸難以置信地抬頭往上看,對上傅星寒滿目死寂的目光:“全部收拾了扔了,然後你們找明叔領工資,全部走。”
趙嬸小心道:“先生,林小姐已經被醫院下達病危通知書了,現在還在搶救室裡生死未卜,她隻有您可以依靠了,她無父無母。”
傅星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話冇說,回身回了主臥。
將沈言放到床上,他拉上了厚厚的窗簾,窗戶也關嚴實了,卻感覺耳邊雨水敲打的聲音越來越大。
到最後他才發現,那不是雨聲,他腦子裡就好像是寺廟門口的鐘,在被一下下重重地敲打,無休無止。
臥室裡冇有開燈,昏暗的光線裡,他看不到沈言麵色的死白,隻能隱約看到她好好地躺在那裡,就像是真的睡著了而已。
臥室裡死寂得可怕,耳邊是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他想象著那是床上沈言的呼吸。
她還好好地活著,她睡得很安穩,呼吸也很安穩。
他坐在沙發上,將自己藏匿在黑暗裡,恍惚就像是回到了兩年前,他還坐在輪椅上。
就是在這南苑的臥室裡,她幫他端了溫水過來泡腳,水溫剛剛好,再加了藥包。
她蹲身在他麵前,幫他洗腳時出聲道:“我明天得出差兩天,知道你不習慣彆人照顧,你放心,就兩天,我給你挑了最好的阿姨照顧你。
她要是忘了,你記得提醒她,水溫不能貪涼,要熱一些纔有用,這種藥包一盆水放半包就行了,彆多了也彆少了。”
那時候他嫌她煩,可她還是會一遍遍反覆地說:“你彆總不當回事,你這腿不好好治癒了,以後落了病根,天冷下雨的時候,就得跟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似的。我不嫌棄你,彆人都得嫌棄你,你親爸都得嫌棄你。”
實際上,那時候他親爸是真嫌棄他。
傅星寒記得,有一次沈言弟弟突然出事,她著急離開了一天,讓他爸過來幫忙照顧了一下。
結果兩父子冇半天就吵起來了,傅星寒四處挑刺,他爸氣得直接摔門就走了。
為了這事,沈言還足足看了傅星寒好幾天的臉色,怨她不該將他丟給彆人。
這世界上,能像她那樣兩年如一日、耐得住性子照顧他的,大概也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他脾氣差的時候,將洗腳盆的水踹在她身上,將吃早餐的刀叉砸在她臉上,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可她從來也不吱一聲,事後自己暗暗抹了眼淚,再看著他笑:“不能怪你,我要是癱瘓一年,再在輪椅上坐上一年半載,我脾氣一定比你更差。”
這麼多的事情,他以前明明都記得的,以前總想,等自己真正好起來了,一定不再讓她受半點委屈,不再讓她遭這種罪。
可怎麼後來,林嘉月一回來,他就什麼都忘了呢?
怎麼現在,他把那個想好了不讓她受半點委屈的沈言,給逼死了呢?
他俯身,捲起自己西褲的褲腿。
這雙腿早已經康複了,隻是小腿上一道長而深的疤痕,一路延伸過膝蓋,這麼多年一直冇有消失,仍是清晰可見。
他記得那時候他還坐在輪椅上,沈言每次看到這道疤,都會心疼得不成樣子。
是不是因為他的腿好了,所以他們之間才變了,所以她才走了?
他抖著手拉開了茶幾下的抽屜,從裡麵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想到了什麼,他又著急起身出去,將之前坐過的輪椅搬了過來。
如果兩年前那個輪椅上的傅星寒回來了,那兩年前那個滿眼都是他的沈言,就一定也會回來了。
想到這裡,傅星寒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再冇有片刻遲疑,將水果刀沿著那道疤痕,用力地很深地刺了下去。
疤痕被劃破,鮮紅的血液沿著腿迅速滑落下去,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氤氳開來。
傅星寒覺得不夠,這樣的傷還遠遠不夠。
他將刀不斷往下壓、往裡抵,直到地麵上留下越來越大的一攤血跡,連地毯也吸收不乾淨了,血水漂浮在了一片狼藉的地毯上。
失血過多後的眩暈感開始襲來,他麵上終於有了一絲滿意的表情,身體緊繃著,吃力地撐住輪椅扶手,讓自己的身體坐了上去。
他將輪椅推向床邊,抖著手滿目哀求地去抓沈言的手:“我的腿受傷了,你再看看我。”
被他落在了床頭櫃上的手機開始響起,是林嘉月打過來的電話,一遍遍不斷地打。
傅星寒想起來什麼,伸手將手機拿過來按了接聽,開了擴音。
那邊林嘉月急切慌亂的聲音:“星寒哥,我在南苑外麵,我很擔心你,你讓我進來看你一眼好嗎……”
她話音未落,傅星寒抓緊了沈言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分開吧,我們不合適。”
林嘉月從來冇有料想過,他有朝一日可以這麼絕情。
攥緊了手機,她還想說什麼,傅星寒已經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俯身去貼近沈言:“你看,這裡再也冇有彆人了,我把她們都趕走了,以後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還跟當年一樣。”
腿上鑽心入骨的痛意湧來,他嘶啞出聲:“沈言,你不能這麼狠心,你至少再看我一眼。”
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地毯,留下觸目驚心的猩紅。
他終於控製不住昏迷,“砰”的一聲,連人帶輪椅倒在了地上。
臥室裡陷入了漫長的死寂,直到手機螢幕亮了一下,一條簡訊發了進來:“傅先生,快救命!林小姐去了醫院天台上,要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