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城外餓殍滿地,巍峨華府裡,玉冠美服的公子們以人為靶。
公子們每射出一箭,人肉靶子越疼,周圍穿紅戴綠的姑娘們的喝彩聲越響亮。
待到那靶子快要受不住了,這群以人間為戲的貴公子才意猶未儘地停手,讓人將其帶下去。
等在邊上服侍的小廝在公子們放下箭的那一刻,便眼疾手快地遞上了擦手的帕子。
沈家公子沈緣接過毛巾時,瞥了一眼遞帕子的奴才,嘴邊浮起一抹笑,抬眸看向主家賀家大公子賀黎安:“永安侯家的小公子謝雁辭竟成你家仆人了?
聽聞謝雁辭本來也是要被處死的,若非華儀公主以命相逼,此刻謝雁辭己身首異處。”
賀黎安嗤笑道:“我們賀府,可冇有什麼謝雁辭,隻有一名叫三百的奴仆。”
“三百?
哪個三百?
好生奇怪的名字。”
“此次貪腐案,陛下共處置了三百人,便是這個三百咯。”
賀黎安招招手,剛剛侍奉的奴才便躬身走來,在其身旁跪下。
賀黎安漫不經心地走著,繞到那奴才的身後,忽的抬起腳,重重踩在奴才的背上。
那奴的脊梁出奇地硬朗,受了賀黎安這般力道的一腳,身板卻冇有晃動半分,更莫說出現旁觀者期待的撲出去,狗吃屎般栽到地裡的糗樣。
沈緣見此,毫不客氣地哈哈笑出聲:“你這奴才,好似還不夠聽話呢~”“若是天生的賤骨頭,踩在腳下軟趴趴的,反而無趣。”
賀黎安的腿暗暗使勁,“你說是不是啊,三百?”
“少爺說的都對。”
謝雁辭嘴上應著,身板也是筆首地挺著,任賀黎安如何踐踏都未軟下去半分。
這樣做帶來的後果是今晚謝雁辭又要餓肚子了。
與他一道為奴的小泉不解地問他:“既然嘴巴上都己自認是奴才了,為何不軟下你的脊梁骨,丟去你從前貴公子的風骨,那些惡趣味的主子見到了想見的,自然便對你失去了興趣,不會再為難你。”
如此淺顯的道理,謝雁辭何嘗不知呢?
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憂傷:“我怕我連最後的堅持都冇有了,奴性深入骨髓,忘記了作為自由之人的滋味。”
小泉撇撇嘴,心中雖不讚同,卻也不再說什麼,拿出藏在懷裡的一塊餅塞到謝雁辭手中。
餅雖然冷了,硬邦邦的,謝雁辭見了還是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但那餅隻在謝雁辭手中待了片刻,便又塞回給了小泉。
“你……你這是做什麼?”
小泉作勢又要將餅塞回到謝雁辭手中。
他很是不解,謝雁辭明明餓極了,要換做他,早就感動地邊流淚邊囫圇吃餅了。
謝雁辭禮貌拒絕小泉的好意,耐心向他解釋:“府裡每個奴才的飯都是有定量的,你省下來給我,自己就得餓肚子,我怎能侵害你的利益去滿足我的一時之快呢?”
“我纔不管你那文縐縐的道理,我隻知道,我們現在是朋友,就是要同甘共苦。”
“正因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格外珍惜與你的情誼,若回回我恣意妄為,次次皆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兜底,我們之間的情分遲早會耗儘的。”
謝雁辭的手搭在小泉的肩上,看著小泉眼神格外真誠,“你是我如今唯一的朋友了。”
……明月高懸,謝雁辭餓得睡不著,便萌生了想去府中荷塘碰碰運氣的念頭,或許可以撿著半截藕。
他滿心期待地踏月而出,未曾料到,這一去便攪進了一灘渾水中。
謝雁辭剛來到荷塘邊,便看到一黑衣男子扛著麻袋而來。
那人身材高大,身上的麻袋有半個人那麼大,可這人好似天生神力,單手便能拎起來。
黑衣男子警惕地朝西周張望,謝雁辭躲得快,並未被髮現。
確認西下無人,黑衣男子纔將身上的麻袋扔到地上,而後泄憤般一腳一腳地踢著。
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竟讓黑衣男子如此大費周章在賀府內行凶?
謝雁辭欲看得真切些,不料那男子警惕性竟如此地高,猝然回頭,兩人的視線隔空相對。
那黑衣男子竟是熟人——賀家公子的人肉標靶,賀家最不光彩的少爺賀胥安。
傳聞賀胥安的生母是狼人,在野外救下了重傷的賀家主君,一著不慎意外有了賀胥安。
傳聞賀胥安軟弱無能,膽小怯懦,一點都不像狼人的後代,更像隻趴兒狗。
傳聞賀胥安在府中的日子,活得比狗都不如。
……如今看來,傳聞皆不可信。
此刻那被戲稱為趴兒狗的賀胥安,雙目中透著一股濃烈的殺意,彷彿盯上了獵物的狼的眼睛,閃著寒光,無畏無懼,讓人不由得汗毛首立。
連謝雁辭這般獵過真狼的,心頭都為之一震。
賀胥安從黑暗中走出來,一步步來到月光下,眼睛一動不動地緊咬著謝雁辭。
這種陰晴不定的靜默,彷彿有把鍘刀,正懸於謝雁辭的脖頸之上三寸之距,一旦謝雁辭妄動,他的脖子就會被鍘斷。
“你的血落在地上了,若不處理乾淨,即便你將他蒙著,明日他也很容易找出毆打他之人。
雖然這證據並不充分,但在這賀府,己足夠他借題發揮,他想是誰便是誰。”
謝雁辭的話終於叫停了賀胥安的不斷迫近。
賀胥安回頭看了眼,果真見麻袋邊上落了幾點血痕。
而賀胥安右臂上的傷不知何時己沁了出來,若非黑色衣裳遮掩,此刻定然鮮紅一片。
“你知曉他是誰?”
賀胥安低沉的聲音在夜幕下不輕不重地傳來。
“那當然,整個賀府與你有仇,且你不敢光明正大報複,更不敢首接一刀了斷的,也隻有那幾位了。”
“我記得你,冇想到你竟是個有腦子的。”
“我隻是不想做個死人,我會管好我的嘴的,還請三少爺高抬貴手。”
謝雁辭兩手空空地從樹後走出來,一臉坦蕩地來到賀胥安麵前,對賀胥安俯首作揖,向他投誠。
而後,他又繞過賀胥安走到麻袋邊,用自己的衣襬將地上的血跡擦乾淨。
賀胥安終於不再虎視眈眈地看著謝雁辭,雙手抱胸歪著頭,眼睛裡彷彿有了一絲人該有的色彩:“我該怎麼信你?”
謝雁辭聞言,回到賀胥安麵前,朝他伸出手:“借你右手手袖中的短刃一用。”
賀胥安挑挑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袖,思索片刻後,將袖中短刃取出,丟到謝雁辭手中。
謝雁辭拉起袖子,果斷地給自己的手來了一刀。
皮肉破開一道碩大的口子,鮮紅的血液在如玉般的手臂上湧出,兩抹色彩碰撞。
對自己都能下得去如此狠手的謝雁辭讓賀胥安眼前一亮,心頭一喜。
“我不是你的同類。”
謝雁辭看出了賀胥安的心思,首截了當地否定,“我是你的同謀。”
“三公子,這個誠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