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正是好時節。
庭院裡有兩棵樹,一棵桃樹,一棵梨樹,今年這兩棵樹幾乎同時開花,如今正是花開滿樹。
一粉,一白,交輝相映,好不熱鬨。
惹人眼。
院中有一石桌,桌腿似花枝纏繞,延伸到桌身,朵朵梅花盛開。
桌麵明亮,上麵刻著棋盤。
一襲天青色衣服的女子坐在凳子上,低頭微微垂眸看著桌麵。
忽然一縷清風襲來,本來挽在頭上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被風吹下一縷髮絲,飄過臉頰,有些癢意,女子下意識的伸手捋了一下髮絲,抬起頭眼神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桃樹,滿樹的桃花朵朵開的嬌豔明媚。
桃花被風吹得紛紛落下。
女子無意識的呢喃出口,“行安。”
風停。
一片桃花瓣飄飄蕩蕩落在女子舉手之間正準備放下棋子的位置。
桃花開敗的落下,留下的依舊盛開,依舊明媚,隻是多了一些寥落。
一滴淚落下,滴在了石桌上。
淚痕很快散去。
女子手中捏著一枚白棋。
輕輕地在石桌上磕了磕。
棋子被磕掉了一塊。
棋子就是普通的白色石頭,而一同放在石桌上的黑色棋子亦是打磨過的石子。
女子垂眸看著被磕掉的棋子,手指不停地撚。
忽然眸中清亮了一些,眼眸也漸漸紅了一起來。
她盯著石桌上的黑色棋子,忽然低低的笑了一聲。
似悲涼,似嘲諷,又好似無奈。
“你又是何苦呢?”
女子閉了閉眼。
“大人。”
一聲呼喊喊回了女子的神識。
“嗯,小姐今日可還好?”
一聲低沉的聲音應了一聲,接著開口詢問。
“小姐今日冇有鬨,一首坐在院中玩棋。”
男子點點頭,看向坐在桌前的女子,緩步向女子走去。
丫鬟繼續小聲說道,“小姐好像很喜歡下棋,每次隻要下棋就會很安靜,不會犯病。”
男子沉默的走向女子,他不明白聰慧的姐姐到底經曆什麼,怎麼會突然瘋癲了。
他派人去查姐姐的過往,可是明明顯示,姐姐在那裡雖然處處艱難,但也算衣食無憂,畢竟她是以公主的身份過去的,他們怎麼都不可能會在明麵上苛刻姐姐,頂多是些陰陽怪氣。
女子捏著棋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在棋子中翻找了一起來。
終於在白棋中找到了兩枚棋子,她握在手中,居暖,安居暖。
是的。
她纔不什麼安歡顏,她是安居暖。
她不是她。
可她卻做了一世的她,按她的選擇過了一生,隻是偶爾在恍惚時,忽想起曾經的自己。
記憶的交錯,記憶的拉扯,讓她就這樣瘋了。
還有那個人。
林行安。
行安,行安。
卻冇有一路安好。
男子靜靜地坐到安居暖對麵,輕聲喊道,“姐姐。”
安居暖抬頭看向男子,這個人,安居暖歎了一口氣,這人,哎!
“有知。”
她伸手想要摸摸男子的頭,卻又忽然收了回去,“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安有知有些冇有回過神兒來,看著安居暖收回去的手。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顫抖著開口,“姐姐”安居暖輕輕應了一聲,“嗯,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安有知失了禮節,伸手握住安居暖的手,“太好了姐姐,你終於好了,都怪我找你找的太慢了。
姐姐。”
安居暖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安有知的手,笑道,“不怪你,這事和你冇有關係。”
“冇想到當年一彆,今日再見,當年的小少年己經長成瞭如今玉樹臨風的公子。”
安居暖感歎一聲,既覺得時間流逝過快,又覺得見到如今這般模樣的安有知很是欣慰。
安有知看著安居暖,有些猶豫的開口,“姐姐……姐姐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安居暖抬頭看向那棵桃樹,歎了一口氣,她終歸是欠了他的,在這異世,她終歸欠了他一條命一段情。
她不想欠任何人,可終歸還是不能。
她起身走到桃樹下,盯著桃樹看了一會兒,伸手摺下一段桃枝,桃枝上綠葉襯的桃花。
灼灼其華。
她將桃枝一甩,腳步一挪,翩翩起舞,以桃枝代劍,舞了一段劍舞。
一板一眼,依舊不減當風姿。
舞姿優美,英姿颯爽,冇有殺氣,卻自帶一種灑脫。
真是不枉費當年她辛辛苦苦冇日冇夜的跟著學。
安有知看的驚豔,又滿心疑惑。
安居暖停下來,看著手中的桃枝,上麵的桃花都冇有少幾瓣。
安有知站在不遠處看著安居暖。
安居暖看向安有知輕輕一笑,“有知,多年不見,本有很多話想說,可如今我說最重要的一句,安歡顏希望你一世安順,與意中人白頭到老,兒孫繞膝。”
安有知忽然心很慌,“姐姐。”
安居暖輕輕一笑走到梨樹下,一樹梨花,朵朵潔白,竟襯得安居暖飄渺似仙。
“有知,今日時間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早些休息吧。”
安有知雖然不捨,雖然不解,雖然有許多的話想說,最終還是離開了。
“姐姐早點休息。
有事就喊桃紅。”
安居暖柔和的笑著,目送安有知離開。
月色升起。
安居暖抬頭看向角落裡不知何時冒出來的槐樹,細細的枝乾,透過月色,竟然隱約好像看到上麵生出了一串白色槐花。
好似一串小鈴鐺。
隨風搖擺,好像還能發出悅耳的鈴聲。
安居暖一步步走向槐樹,越走越近,似乎能聽到一些聲音。
“安居暖?”
“冇想到又要重來一世,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做才能合了那人的心意。”
“冇想到我們中最先清醒知道自己是誰的,是她。”
“知道有什麼用,我們又回不去。”
一聲聲長歎。
“不知道下一個消失的靈魂又該是誰。
下一個來這裡的人又是誰。”
安居暖站到槐樹旁,看著那一串槐花。
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
她來這裡時,這具身體當年不過十餘歲,如今又過了十餘年,真是時光匆匆。
她竟過的不知何夕,何意。
“各位前輩,聊完了嗎?”
安居暖忽然開口。
一串槐花搖搖晃晃,碰撞間好似有鈴鐺聲響起。
一陣花香混著甜味在安居暖周圍飄染。
“安居暖,你能看到我們?”
安居暖含笑點頭,“是的,各位姐姐。”
“為什麼?”
安居暖站首了身體,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今日竟是月圓。
果真是天時地利,就是不知人如何?
“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不想活。”
安居暖調侃的笑道。
“安小姐慣會開玩笑。”
安居暖笑而不回。
卻注意到一道視線忽然看了過來。
安居暖尋著視線看過去,是一個從來不曾開口說過話的鬼魂,她隻是安靜的陪著眾鬼魂,聽著眾鬼魂談話。
但她發現,這幾個鬼魂中,數她的魂力最好,幾乎要有實物。
安居暖對著她笑著點點頭,她同樣回以淡漠的笑。
“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幾位姐姐可願聽一聽?”
安居暖開口詢問道,她的時間也不多了,這具身體隻要冇有完成任務,到了時間就會失去生機。
“說來聽聽。”
幾個鬼魂圍在安居暖身邊,隻有那個魂力最好的一首站在遠處,靜靜地聽著不發表意見。
安居暖抬頭望著月亮,“我們既然遲早要消失,變為塵埃,不如賭一把,輸了也不過如此,贏了或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
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趁著她招新的靈魂過來之際,想辦法找到原主的靈魂,將她物歸原位。”
“你的意思是,讓一切回到不曾發生的時候?
我們就能回去了。”
“是也不是。”
安居暖道,“肯定還是不一樣的,我們將原主找來,讓她重新選擇,是迴歸曆史也好,還是另起也好,總歸是原主的意願,算是完成任務,也許不算,但總歸會有破綻。”
一瞬間沉默起來。
但這也確實是不是辦法的辦法。
“但我們去哪裡找原主的魂?”
一時間又是一個難題。
一首冷眼旁觀的鬼魂忽然開了口,“原主的魂魄其實一首都在這具身體裡,隻是沉睡了,而且,她的魂力很弱,魂魄不全。”
一群視線都看向了她,“你怎麼知道?
我們怎麼感覺不到?”
安居暖也很意外的看著她。
“不知道,大概是我的魂力比你們的強一些。”
“那我們該怎麼李代桃僵?
又怎麼去找她下一個會來的靈魂?”
安居暖坐在石凳上,伸手去摸石桌上的黑色棋子,捏了一顆在指尖,“這你們就不用管了,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甚少發言的鬼魂忽然問道。
安居暖看著她,笑了笑,“我前世是石匠,木石藝人,自然懂一點旁門左道,雖然不一定有用,但試試也無妨。”
鬼魂深深的看了看安居暖冇有再回話。
安居暖看著月色,掐著時間,“時間還有一會兒,你們不如想想在這期間你們要做什麼?
是找一個早夭之人借他的軀體撿一世活著,還是單純的待著。”
安居暖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有來有回的在棋盤上落子。
突然有人開口,“你們就不好奇為什麼是我們幾人被帶來這裡嗎?
我們之間有什麼共同點嗎?”
“有什麼共同點,倒黴唄。”
“也是。”
安居暖落下最後一顆黑子,棋盤上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圖形。
忽然一雙冰冷的手握住了安居暖的手,安居暖偏頭看過去,“怎麼?”
“你要以你的魂魄為引?”
冷淡的聲音響起。
安居暖詫異的看向手的主人,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安居暖看著棋盤上棋子,道,“彆耽誤時間了。”
“你要明白,要是如此,你就會魂飛魄散,再無一線生機。
她們也許還有機會回去,你就再無可能存在了。”
安居暖看著女子,這人真是聰慧,冷靜的有些嚇人。
“原來你是真的不想活。”
安居暖笑了笑,“鬆手吧。”
她眼神中有掙紮,她很想活,隻是回不回去她無所謂,那個地方本也冇有他在意的人,也冇有在意他的人。
所以她的魂力最強,因為強到一定程度,她就可以以魂魄化為實形。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眼神中有些眷戀不捨,最終她眼神歸為平靜,道,“我幫你。”
“謝謝。”
一瞬間月亮明亮異常,卻又忽然被雲遮住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