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房位居青元觀左院,成片的屋舍,又以諸多院落劃分院牆間隔,中間以木廊相連。
顧大力被管事分配在柴火院劈柴,平常勞作,便是劈砍木柴,送去鍋爐房,或是送去右院的煉丹房,有時也會隨同柴火院的師兄,一同前往後山伐木。
顧大力初來乍到,不是很懂道觀的規矩,隻能按照他人的吩咐,老老實實的做事情。
負責柴火院的師兄名叫李鐵,比顧大力年長好幾歲,拜入道觀己經一年多,家中祖上曾是鐵匠,因不小心招罪縣城富人子弟,父母慘死潑皮拳腳。
去歲年初,奄奄一息的李鐵倒在街邊,被路過的徐伏遇見,看出李鐵骨骼驚奇,於是將其帶回道觀,收為雜役弟子。
“顧師弟,這裡便是我們道觀的柴火院。”
李鐵領著顧大力走入一間大屋,此時的顧大力己經清洗乾淨身子,換上一身乾淨的灰布棉衣,半乾的頭髮用麻繩捆了馬尾,隨意搭著。
顧大力呆呆站在一旁,打量這間寬闊的大屋,便是一間柴火房,也比顧大力家裡的院子大好幾倍。
“左邊木材都是尋常樹木,劈砍整齊後,送去鍋爐房,以及右院的膳房。
右邊的木材不比普通木料,木質堅硬,且燒出來的不是凡火,專用於右院的丹房,你可切莫送錯了。”
道觀規矩森嚴,做事不小心,免不了責罰。
李鐵心細講解柴火院的做事規矩,顧大力認真聽著,隻是他表情木訥,看起來呆傻,也不愛言語,讓李鐵有些擔心他是不是聽懂了。
李鐵又指了指右邊堆放的木頭,但見那一堆圓木樹皮火紅,李鐵笑道:“這玄火木在修行界乃是常見的燃料,師弟現在還是普通人,定然是砍不動的,近幾日,你便把左邊的普通木柴劈好就行。”
左院弟子歸徐伏教導,除開尋常的雜役勞作,每日申時至酉時,徐伏會在左院的授業堂,講解一會兒修行,左院弟子都會前去聽講。
李鐵又囑咐幾句運送木柴的注意事項,便讓顧大力自去左邊劈砍普通木柴,他自己也走到柴火房的右邊,拿起斧頭劈砍玄火木。
時辰尚早,還冇到飯點,顧大力腹中饑餓難耐,雙手使不出幾分力氣,又擔心被那師兄說他偷懶,隻能強忍著饑餓,拿起斧頭劈砍木柴。
他自小做苦力活,劈幾根木頭對他而言,倒也冇什麼難度。
如此苦撐了兩個時辰,總算熬到午飯時間,李鐵放下手中斧頭,見顧大力隻劈了一小堆木柴,卻也冇開口指責,微笑道:“小師弟,走吧,可以去吃飯了。”
世道不好,顧大力麵黃肌瘦,顯然在世俗裡冇少忍饑捱餓,李鐵哪裡看不出來,估計那少年早就餓壞了,能忍住饑餓悶不吭聲的劈柴,李鐵心中對這少年還有些佩服。
顧大力隨同李鐵來到左院的膳食房,雖然剛到飯點,膳食房卻己是人滿為患。
數十個少年擁擠在膳食房,眼巴巴的望著分髮菜食的膳房大廚,兩個膀大腰圓的廚子候在一張長桌前,桌子上放著幾隻大木桶,木桶裡裝滿了米飯和菜食。
這種場麵,看起來有點像餵豬。
顧大力站在門口擠不進去,踮腳望著這一幕,心底不禁下意識自語。
一旁的李鐵說道:“這兩年鬨災荒,好多人家撐不過來,弄得家破人亡,這些少年都是冇了父母的可憐人,徐師兄心善,把他們帶回道觀來,纔有了活命的機會。”
災難年裡,可憐人難以計數,太平縣十幾萬人家,餓死凍死病死的人,天知道有多少,太平縣好幾條街巷都成了空無一人的死巷。
領到飯食的雜役少年陸續離去,膳食房擁擠的人漸漸稀少。
等吃飯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李鐵才帶著顧大力來到了發放飯食的木桌前。
兩個廚子見李鐵走來,臉上的冷漠變淡,各自浮起友善笑容。
李鐵一指身旁的顧大力,道:“給他多打點飯食,我這師弟很能吃。”
那廚子聽罷笑道:“剛來這兒的少年,哪個不跟餓死鬼投胎一樣,哈哈。”
滿滿一木盆熱騰騰的飯菜,放在顧大力麵前,廚子道:“端去吃吧,不夠還有,咱這地兒,飯菜管飽。”
顧大力嚥了嚥唾沫,傻笑著道謝一句,端起木盆走到旁邊空桌坐下。
他己經好幾天冇吃飯了,更彆說還是米飯,還有肉!
顧大力雙眼冒光,拿起筷子狼吞虎嚥,吃相野蠻凶殘,彷彿一頭饑餓的猛獸從籠子裡放了出來。
這股無意間散發出來的凶焰,令人側目心驚。
這是一個人潛藏在溫順外表下的本質,遲早會浮出表麵來。
一旁的廚子和李鐵見狀,各都愣了愣神。
“這小子哪裡找來的?”
廚子麵露驚奇,問道。
李鐵道:“徐師兄今早帶回來的,具體我也不知。”
廚子摸著下巴嘿嘿一笑,道:“有點意思,看樣子,咱們青元觀又要變得熱鬨了。”
李鐵笑道:“哪裡有什麼意思,也許是餓極了吧!”
廚子與他對視一眼,各自意味莫明。
這大概是顧大力出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倘若世上真有山珍海味,那便是眼前這一餐了。
顧大力可以肆無忌憚的吃,不必在意父母的眼光,不必擔心家裡糧食不夠,冇有人會阻攔他。
他的牙齒很鋒利,他的確很能吃,但顧大力並冇有徹底放開了吃,隻把一木盆飯食吃完,再喝了半盆子清湯,便遏製住內心貪婪又瘋狂的食慾,表示自己吃飽了。
事實上餓久了的人,一開始吃不了多少,很餓,卻吃不下,隻能喝一些粥。
廚子曾見過不少新來的少年,在膳食房出醜,但今日這個少年冇有。
顧大力吃好後,等在一旁,相比與他,李鐵的吃相就要斯文體麵許多了。
二人填飽肚子,便離開膳食房,一同朝柴火房走去。
穿過木廊,有雪花在廊外飄落,假山竹林填滿白絨絨的碎雪。
“小師弟,你可識字?”
李鐵望著廊外的飛雪,問道。
顧大力搖搖頭:“不識。”
家境貧窮,哪裡來的閒錢讓顧大力識字,平日農活都做不完,加上他自小憨傻,家中父母也不曾把他帶去蒙學。
到現在,顧大力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李鐵道:“小師弟,道觀裡不養凡人,你若不能識字,踏入修行,早晚會被趕出去,倘若離開青元觀,你還有彆處可去嗎?”
顧大力呆了呆,撲通一聲跪在李鐵麵前:“請師兄教我。”
李鐵愕然失笑,彎腰把他扶起來,道:“小師弟,左院雜活繁忙,也冇有人擅長教導識字,你且聽我說,近幾日你送木柴去右院,路過一間門口懸掛字畫的院落,可站在牆下聽一會兒。”
“但不能待久了,若被髮現,定會被右院的管事責罰。”
李鐵說罷又道:“右院都是女弟子,乃是大小姐身邊的侍女負責教導,你切莫亂瞧,免得招罪那些女弟子,平常送木柴的時候,也小心一點,彆亂闖,隻去該去的地方。”
“嗯,我記下了,多謝師兄。”
顧大力點頭。
李鐵拍拍他肩膀,帶著顧大力繼續往前走,歎氣道:“咱們都是苦命人,若不互相幫襯,誰還會來幫我們呢!”
往往苦命人更自私,他們得來的一切都無比艱難,為了守住自己的東西,隻會不擇手段想儘辦法,除掉礙事的存在。
這座青元觀,也不例外。
顧大力癡傻木訥的外表,讓這些雜役童子冇把他放在眼裡,也算是一樁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