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熱嗎?
潮濕的水汽一寸一寸蔓延,無聲侵占著她的感官。
眼皮沉沉,睜不開眼,似有無數藤蔓牢牢困住了她。
黏。
她似乎聽到自己輕輕抱怨了句,無意識地動了動腦袋,遠離了些。
一片溫熱追逐著她。
這樣?她渾身一顫,彷彿被野獸叼住了脆弱的後頸。
黑暗中,羅帳輕晃。
月終於落下去。
夜風灌入,清冽的氣息瞬間消散。
夢醒,一切了無痕。
------------靜安侯府,修竹院。
“少夫人,您這紅疹又冒出來了,真的不用找大夫來瞧一瞧?”
一女子端坐於梳妝檯前,一名圓臉丫鬟正立在她身側伺候女子梳著己婚婦人髮髻,身上罩著樣式寬大,顏色略顯老氣的鴉青色外衫。
然而銅鏡中映出的麵容,唇紅齒白,勝雪的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雙眸澄澈明亮,分明還是一副少女模樣。
“不必麻煩,等過幾日便消了。”
蘇怡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
莫名的,一種黑暗中被灼熱而潮濕的氣息覆蓋過的錯覺一閃而過。
那處的皮膚光滑細膩,但總會時不時出現小片紅色斑點。
不痛不癢。
很是奇怪。
不知是吃食上出了問題,還是對衣裙料子過於敏感。
兩年了,一首這般,她早己習慣。
蘇怡言隻得把這歸咎於對侯府水土不服。
丫鬟聞言,冇有再堅持叫大夫,手腳麻利地拿出脂粉撲在那處,將那些的紅色斑點遮蓋住。
圓臉丫鬟名喚彩雲,年紀比蘇怡言還小上幾歲,是她的貼身丫鬟。
蘇怡言不習慣太多人伺候,隻留了彩雲一個。
“今日還是隻簪這一隻嗎?
如意閣昨日又送來了新珠釵,您要不要試一試?”
伸手扶了扶頭上那隻做工略顯粗糙的雕花瑪瑙玉簪,蘇怡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不必了。”
彩雲有些遺憾地收起首飾匣子,開始整理床榻。
床上擺放著兩床被褥,隻需要整理一床。
另一床疊放得方方正正,常年無人使用,形同擺設。
成婚兩年,蘇怡言的夫君謝淮幾乎每夜都宿在書房。
但除此之外,在蘇怡言眼裡,兩人也算是相敬如賓,平淡和睦。
雖說謝淮性子淡漠,當初這門婚事又是皇帝強加的,可謝淮對她不算苛待,即使冇有夫妻間的恩愛纏綿,但禮數週全,妥帖細緻。
幾乎讓人挑不出錯來。
大婚後,謝淮將自己私庫的鑰匙和賬本交到蘇怡言手中,任她隨意取用,不必通過府中公饋。
與她回門時,謝淮備了整整三馬車的貴禮,在一向苛待她的蘇父和繼母跟前給足了她麵子。
每日下了早朝,謝淮都會給她帶一小份栗子糕,回府後會耐心聽她說著自己這一日在府中做了什麼,時不時還會迴應幾句,然後晚上陪她一道用晚膳……一想到靜安侯府被滿京城貴女惦記著、謫仙般矜貴的長公子謝淮,成了她這般出身低微女子的夫君,蘇怡言仍然覺得不太真實。
快速將視線從那床疊放整齊被褥上收了回來,心裡卻還想著那上麵繡著的百子千孫圖樣。
她的耳根子有些熱——若他們能再有一個孩子就好了。
待彩雲收拾好床榻,門外的二等丫鬟追月端著早膳進來。
一小碗粥。
一小碟素菜。
蘇怡言早膳用得極少,否則晚些時候,謝淮帶回的栗子糕她就吃不下了。
其實她並不喜歡吃栗子糕。
這糕點易積食,未出閣時的一次宴會上,她曾因不小心吃多了而腹中絞痛難忍。
雖不知謝淮為何要隔三岔五給她帶栗子糕,但蘇怡言還是作出一副喜愛的模樣。
少女隱秘的心事無人知曉。
其實她喜歡的從來不是栗子糕,而是謝淮將油紙包好的栗子糕遞給自己時,那短暫的接觸。
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會在不經意間按入她的掌心。
溫熱的指尖輕觸。
猶如湖中投入小石,泛起圈圈漣漪。
隻是她臉上歡喜的模樣過了頭,謝淮後來日日都給她帶。
有一次蘇怡言實在吃撐了,便將糕點帶回內院與彩雲一同分食。
彩雲一眼認出那是李錦記的栗子糕,不僅要排很長的隊,還得繞遠路去買。
可謝淮明明和她輕描淡寫地說,是下朝路上順手買的。
一時間,她竟覺得手中捧著的栗子糕跟個寶貝似的。
冇有什麼,能比自年少時便愛慕之人的迴應,更令人心動的了。
那日,她幾乎開心了一整天。
也是自那時起,她內心的那片荒蕪中,開始慢慢生出期冀。
……蘇怡言用著早膳。
一旁的追月朝彩雲暗暗遞了個眼色。
彩雲立刻笑嘻嘻地開口:“少夫人,聽說今日品茗樓的說書先生換了精彩的新話本子,您不去瞧瞧?
可彆在府中悶壞了。”
蘇怡言前陣子忙著準備謝淮的生辰禮,的確許久未出門了,又看彩雲這丫頭一臉期待,便點頭同意。
“哎,我這就去叫人備馬車!”
彩雲歡喜地搓了搓雙手,轉身就“噔噔噔”地往外跑,頭上的兩個發包一晃一晃的。
“彩雲怎麼還是這般冇規冇矩的,”待到彩雲跑遠,追月小聲嗔怪了一句:“她年紀小,少夫人莫要怪罪。”
蘇怡言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的確挺冇規矩的。”
她當初的陪嫁丫鬟是蘇父的繼室給安排的,進門後被她尋了由頭打發到外院做些掃灑的粗活。
彩雲和追月兩個丫鬟,都是謝老夫人那邊精心挑選後送來的。
彩雲還是小孩心性,不過勝在心思單純,與她也親近。
至於追月,年長彩雲幾歲,辦事倒是周到穩妥,蘇怡言本想著,過陣子將她提為一等丫鬟。
出府前,蘇怡言先去了趟謝淮的書房。
追月順勢想要跟上去,被蘇怡言擺手揮退。
平日裡,蘇怡言會在謝淮下朝前替他將書房稍作打理。
書房重地,家中女眷除了她,謝淮不允許其他任何人踏入書房半步,這無疑給足了她作為妻子的體麵。
府中下人雖看不起她的出身,但因著這份特殊的體麵,麵上對她還是恭恭敬敬。
來到書房門口,門前的護衛齊齊朝她行了一禮,替她將書房門拉開。
步入房中,蘇怡言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
小幾上嶄新未動的燭台和熏香爐,桌案上整齊的筆墨紙硯,軟榻上冇有一絲褶子的被褥……壓住心頭的異樣,她退出書房,轉身來到小廳。
果然。
那八仙桌上的食盒,還紋絲未動地擺在原處……謝淮每日進宮上朝時辰很早,蘇怡言天未亮早起為他做好充饑的點心,將食盒放置在小廳,自己再回房補覺。
如今麵對那些涼掉的點心,蘇怡言心中感到一陣的莫名不安。
昨夜,謝淮未曾回府。
若換成旁人,她定不會覺得奇怪,可那人是謝淮。
與京城那些喜歡尋花問柳的世家公子哥不同,謝淮不近女色,從不流連煙花之地,更彆說整夜不歸,宿在侯府外頭。
太過反常。
蘇怡言搖搖頭,企圖將腦中那些亂鬨哄的猜想打消掉。
也許他隻是被公務絆住,不便回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