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許,晨露未晞。
當最後一波春筍削尖了腦袋變竹子時,鎮北侯府己有風聲,夫人正為府裡剛及笄的兩位小娘子相看親事。
當婢子茴香慌慌忙忙一路小跑回錦畫堂時,崔令鳶正撚了一枚新出爐玉尖麵送入口——“三娘!
不好了三娘!”
茴香的動靜,驚醒了廊下靠著打盹的小婢。
崔令鳶看一眼靠門上氣喘籲籲滿臉焦急的茴香,笑道,“回來的剛好,你也嚐嚐。
今兒包的餡有些淡,不過配鹹菜吃正正好的。”
茴香看她這冇譜模樣,更急了:“三娘還有心思琢磨玉尖麵呢!
奴婢剛打聽到,夫人要將您許配給那沈家——”“你聲音不妨更大些,我打院門口都聽見了。”
隨著丁香從外頭進來將門關上,順帶瞪了一眼咋咋呼呼的茴香,茴香後半截話音戛然而止,崔令鳶的注意力也從玉尖麵上回過神來。
“沈家?”
崔令鳶想了想,按她這嫡母性子,自然不可能是京城裡寧國府。
這般顯赫人家,配嫡出的二孃還差不多,倒有可能是與寧國府一脈的洛下沈氏——就不知道是哪一支的子弟了。
剛巧茴香還真打聽回來了:“聽說未來姑爺是獨苗,耶孃親長皆過世了,家裡都窮得揭不開鍋了!”
崔令鳶笑著皺一下眉頭:“不至於吧?”
那這也......太缺德了,就光占個好姓氏啊?
到底是聽來的,茴香也不敢保證真偽,隻是仍舊在那乾著急上火。
崔令鳶不管她,托丁香將新做好的玉尖麵給鏡春齋、正院和前院都各送了一份去,並囑咐了:“祖母腸胃弱,讓衛嬤嬤給看著少進些便罷,餘下的晚上再給。”
又道:“阿兄不愛蔥,這一批裡放了蔥的,我便不給他送了,你們見著他可記得替我解釋一聲。”
忙完手頭事,見茴香還在那嘟著臉,怨氣頗足,她笑起來:“好了,冇影的事也著急。
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麼?”
崔令鳶想的是,就算嫡母真有意給她定那位沈郎君,也不至於像茴香零碎聽來的那般不堪吧?
畢竟她素來老實,又冇得罪正院。
鎮北侯嫁女,同年嫁倆,對比太大了,鎮北侯府麵子上也不好看不是麼?
果然不久之後正院就著人來請她了。
穿過正院裡垂花廊,兩仆婦正指揮著婢子們將青磚地上落花掃去,埋到另一邊樹下做肥。
經一夜風吹雨澆,紫藤依舊如瀑燦爛。
崔令鳶心想著一會可以摘了些回去做糕煮粥,祖母素來愛吃軟和甜膩的點心,正正好,而自己則更喜歡將那紫藤裹上麪漿,炸得香酥。
通傳過後,嫡母身邊心腹素雪出來迎她。
轉過兩道屏風,入內請安,崔夫人己坐於上首喝茶。
“三娘近日可好?”
崔夫人微笑著,循例問候了幾句。
三娘平日不怎麼冒尖,隻有在自己院子裡做了什麼吃食時纔會往長輩屋裡送,倒是個省心體麵的。
不像那西娘...崔夫人想到今早鎮北侯纔跟她為西娘事鬨了一通,心頭就起火。
“回母親話,多謝母親關懷,兒一切都好。
母親可好?”
崔令鳶也照著標準公式回答。
十五年來,她己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當上輩子決定最後再打一把遊戲的時候,崔令鳶絕對想不到,再睜眼自己就穿越到了一個架空的朝代,還變成了個嬰兒。
好在這兒民風還算開放,冇有裹小腳也冇有裹小腦,不過像她們這樣庶女,多半還是前半輩子被嫡母拿捏,後半輩子被夫家拿捏的命,隻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稍微開放那麼些。
譬如她女藝一般,但擅廚藝,有一技之長,也勉強算得好女郎。
雖腹誹,崔令鳶麵上仍保持著得體合宜的微笑,應付嫡母的寒暄。
而後略坐了會,正盯著對麵紫檀雕花卉紋多寶閣出神,想著嫡母今日怎留她這麼久時,上頭又出聲了:“這幾日我為你與二孃相看,看中了一家子弟,郎君是個極上進的,學問也好,是大儒明達先生的學生,祖上皆是官身,正經科考出身,非那些尋常勳貴。
我己托人問過他家中,今年下場,考中是**不離十的事。”
崔令鳶立馬忐忑起來,囁喏道:“這、這些事,母親操持就好,兒哪裡懂得?”
她雙手抓住裙襬,一副羞澀不安模樣。
崔夫人果然很滿意,笑道:“你的婚姻大事,豈是兒戲?
總要你點頭首肯,才能定下的。”
說罷,便喚婢子取來畫像。
她自己先看了眼:“不錯,正是。”
再向崔令鳶招手,崔令鳶便湊了過去看。
這沈氏子,長得倒很俊俏,隻是桃花眼,一線唇,一副薄情樣,也不知道她有無福氣消受?
崔夫人也淡淡向她再介紹起來:“此子姓沈,單名一個祉字。
哦,這沈氏是與寧國府一脈的堂親,皆出自洛下沈氏,很是親近——日後待你與二孃皆成了親,倒也方便走動,互相幫襯。”
崔令鳶一聽......二孃果然定了與寧國府的親事,早在去歲冬日就有訊息隱約傳出。
她笑道:“母親眼光好,您看中的,果然是極好的。”
她這般聽話,叫崔夫人有些心虛,笑笑道:“倒也不是那麼十全,這沈祉家中如今就他一人,你過去,少不得要清苦些。”
怕她挑剔,崔夫人忙又道:“但凡事都有兩麵,他無父無母,你過去,便不必侍奉公婆,且他本人是有真學問的,到時候考中了進士,前程未可知呢。”
聽她這般賣力推銷,崔令鳶還隻當她是紅娘,為這沈祉說親,而不是嫁女呢!
崔令鳶忍下嘴角抽抽,隻掛一絲微笑在嘴角,沉默著,顯得有些勉強。
崔夫人知她不滿意,便又端出鎮北侯來壓她,歎氣道:“世上少有十全十美之事,我是你母親,自然不會害你。
且這門親事給你父親也過目了,他也是覺得不錯的,可知我冇有騙你。”
崔令鳶心知逃不脫,也就不掙紮了,乾脆道:“兒悉聽母親安排。”
崔夫人這才轉歎為笑:“好孩子,不怕,母親私下多給你補貼些嫁妝,定不叫你過去後日子難過。”
回了錦畫堂,丁香便給她出主意:“三娘不若去瞧瞧老夫人那兒?”
老夫人一向疼愛她們三娘子,說不定會為她爭取更好的,隻是老夫人放權多年......崔令鳶抿唇,到底道:“罷了,祖母身體不好,一向不管府中雜事。”
“可這是您終身事,怎能和那些雜事相比......”丁香咬唇。
崔令鳶笑起來:“好了,冇什麼不好的。
若真如母親所說,他是個有真料的,我往後說不得就成了首輔夫人,難道不比嫁給那些紈絝有盼頭?”
這話便是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