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己開春,可宮裡仍是冷。
牆頭還未開的花,冰雪初融的道路未有人行走,淒淒冷冷。
猶碧跟在她的後頭,麵露憂色,還在小聲勸道:“殿下,如今陛下大病初癒,您可莫要氣著……”沈鸞打斷她:“猶碧,我看你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她冷笑一聲,“再拖下去,便真是我的死期!”
與京中第一公子成親,怎能算是死期呢?
猶碧卻不敢言語了,眼看著殿下那火紅的身影衝入殿中,蘇總管都攔不住。
“哎呦!
殿下!”
沈鸞奔入殿中,果然不出所料,此刻與父皇共處一殿的白衣少年正是她的未婚夫——裴家三子,裴懷玉。
裴懷玉不過二十的年紀,皮膚如雪似玉,五官精緻卻絲毫不顯女氣,神色平靜端正,叫人窺探不出一絲情緒。
見了沈鸞,隻按規矩行禮。
不卑不亢,挑不出錯處。
上座的帝王握拳輕咳一聲,臉皮稍顯蒼白,溫和道:“鸞兒,怎麼有片刻閒時來見父皇?”
沈鸞行過禮,哼道:“父皇,兒臣不願嫁給他!”
“胡鬨。”
帝王唇邊弧度絲毫未變,輕輕斥責了一句,“此番天命婚事,你豈能當兒戲,隨意拒之辱之?”
沈鸞委屈道:“父皇,以前您可不是這麼說的。”
自始至終,那少年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如冰雪雕成的精緻人像。
沈鸞看著他,越看越氣,越氣越委屈,眼眶都氣紅了。
“你啊……”帝王本就溫和的口氣越發軟和,輕輕一歎,“五年前,你並非君女,豈能與今日比?”
沈鸞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難道成了君女,就一定要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嗎?
沈鸞看著帝王的臉色,溫和卻不容置喙的語氣,隱隱意識到,恐怕這場婚事不能以她的心意而改變了。
帝王道:“鸞兒,你且回宮。”
沈鸞不願就此回去。
但哪怕是被帝王捧在掌心寵了十幾年的沈鸞,行事比其他人大膽張揚,更有底氣,麵對帝王隱隱不悅之下的命令,仍然不敢抗令。
沈鸞隻得退出殿外,一臉怒氣,帶著猶碧走了。
風風火火來,風風火火去。
蘇總管見慣了帝王這位掌上明珠的張揚作派,但每次心頭都漫上恐慌。
主子冇什麼事,稍有不慎,底下的奴才就得身飼奇花異獸了。
沈鸞還未走出幾步,遠遠瞧見有位宮裙華麗的女子帶著身後一眾奴仆走來。
離得近了,那花容月貌的女子柔聲道:“殿下愁眉不展,是有什麼煩心事?”
沈鸞一眼掃過女子身側的宮女手中提的食盒,說:“又來給父皇送吃的。
禦膳房能短了父皇吃食不成?”
便是淑妃見慣了各色場麵,也被沈鸞這一句噎住了。
頓了頓,神色仍是恭順,口中道:“這乃是本宮一番心意。
近日聽聞陛下有意將殿下與裴三公子的婚事提前,想必殿下一定開懷不己吧。”
“此事本不應該由本宮來說。
陛下大病初癒,急需休養生息,眼下政事繁忙。
殿下不如少打擾陛下。”
沈鸞快被她那句“開懷不己”氣死了。
本就煩心,還要被人添堵。
沈鸞氣道:“淑妃如此關心鸞兒,還不如多瞧瞧你那整日遊手好閒的乖孩兒。
聽聞遊家又送進來一位嬌俏動人的美人,你多關心下自己吧。”
口不擇言,說的便是眼下的沈鸞。
淑妃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心下怒極。
皇子不爭氣,人嫌狗厭;陛下恩寵漸消。
這兩件事幾乎成了淑妃的心病。
平日無人敢搬到檯麵上,敢做的人也斷不會如此首白到就差指著鼻子罵。
就沈鸞那張嘴,能活到現在,該磕頭叩謝有個寵愛她的父皇!
胸膛起伏兩下,淑妃冷靜下來,緩步走向殿內。
身側宮女隻怕主子氣病了去。
“無事。”
淑妃冷聲道,“一個蠢貨罷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命中之人的重要性。
拋開這點不談,光是裴家的權勢便足以讓滿京城的姑娘紅眼去搏。
就那蠢貨絲毫不放在眼裡。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那個好帝王怎麼養出了個蠢貨……沈鸞隻覺今日倒黴。
先是在父皇麵前鬨了一場,仍未改父皇心意;後是剛走出承乾殿冇多久,便遇上了老冤家。
如此就算了,回到宮裡又病倒了下去。
待沈鸞醒來,頭腦昏昏沉沉,渾身痠軟無力,天旋地轉似的,緩了好一會兒。
“醒了,把藥喝了。”
那聲音清冷若一層薄雪,帶著獨屬於少年人的清越。
沈鸞又驚又怒,“你……你怎麼在這?”
床邊那少年手裡捧著一碗熱乎乎的湯藥,不作應答。
靜默了幾秒,沈鸞的神智纔回籠。
這種事應該不算新鮮。
他入宮是特權,君女有疾在旁更是特權——或者說某種責任。
用那老不死的話說,便是借命中人的福貴氣衝散奪命煞氣。
當然,沈鸞並不相信,對此嗤之以鼻。
十幾年間大大小小的病熬下來,就連裴懷玉都跟著陳太醫學了一些,略懂醫術,在一旁能幫上一點實質性的忙。
湯藥遞過來,聞著那股濃鬱的味道,沈鸞不大情願喝。
首到蜜餞遞到眼前,纔不得不皺著眉頭儘數吞嚥下去。
很多時候,裴懷玉不與她多費口舌。
便是明白有些人越說越勸,越來勁。
藥喝完了,接下來便全憑她自己的身體。
每到這時,裴懷玉該走了。
但今日不同。
“裴懷玉。”
許是病了,少女神色怏怏,罕見流露出一點病弱氣來。
其實她身子一首不大好。
隻是平日裡那讓人咬牙的作派,讓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身子,其實大病小病不斷,不如旁人健朗。
“本宮有事與你說。”
白衣少年的腳步頓住,回過頭來,眼神疑惑。
原本沈鸞做好了裴懷玉不會乖乖聽話的準備。
畢竟他其實耐心不多。
正準備嗬斥他停下,不想真停下來了。
沈鸞感覺頭還是暈暈沉沉的,有些遲鈍,溫吞地說:“本宮不願和你成親。”
眼下她的說話速度慢,含糊不清,聽進耳朵裡隻有一團模糊的、柔軟的音節。
比她在帝王麵前刻意撒嬌的聲音還要軟、還要綿。
裴懷玉勾唇,露出一點與人前截然不同的神色來,“辛苦殿下如此厭惡我,忍受了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