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大雪使得世間的一切都變得銀裝素裹起來,微微吹拂的徹骨寒風將輕盈的雪花再次帶離地麵,這些飛揚的雪花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屏障,彷彿是霧氣又仿若是致命的毒瘴。
就在這樣有著暴風雪的寒冷冬夜之中,一群人拖家帶口、大包小卷的行走在這茫茫雪原之中,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和焦慮。
這些似乎是由逃難之人組成的隊伍,為首的是一位頭戴鹿皮帽子,身穿熊皮大氅,手拄樹棍的中年男子,冰冷的風雪讓他的麵龐顯現出一種並不太正常的緋紅,更是讓他臉上的鬍鬚結上了厚厚的冰碴。
縱然腳下是厚重的齊膝的大雪,縱然迎麵是夾雜著冰雪的大風,但這個男人依然拄著手中的樹棍,堅定的前行著,一步都不敢後退。
不過在他的身後的那些男男女女卻並冇有他這樣的堅定,而是在疲憊之餘,還夾雜著猶豫、恐懼甚至是有退卻的想法。
正當中年男人一手拄著樹棍,一手壓著被風吹動的鹿皮帽子,堅定的在厚重的積雪之中趟雪而行的時候,一個同樣周身裹著厚重衣物的人正從後方連滾帶爬的追趕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這個人才從後麵來到中年男子近前,然後便一下子拽住中年男人的衣服,隻是剛張開嘴就被灌進了一口風雪,皺著眉頭將口中的雪吐出去之後,這個人用手微微掩著嘴,對中年男人喊道,“三郎!
不能走了!
己經有人掉隊了!
三房家的幾個人己經受不了了!
西房的幾個人都往回走了!”
雖然這個人己經喊破了嗓子,但是山穀之中大作的狂風卻把這個人說的每一個人都掩蓋了過去,說了兩遍之後,他口中所謂的三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人的話顯然讓劉三郎很是惱火,幾乎擰成疙瘩的眉毛就很清晰的證明瞭這一點,劉三郎沉吟片刻之後朝著東麵觀察了起來,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可是近乎放肆般咆哮著的風雪嚴重的影響了劉三郎的視線,過了好一會兒,劉三郎才指著遠處彷彿山頭的地方,然後貼著眼前人的耳朵喊道,“那有山洞,可以躲一會兒。”
劉三郎作為一個優秀的獵手,怎麼可能不知道暴風雪之中前行是多麼的危險,隻是此時處在了進退兩難的地步當中,如果找不到一個足以容下所有人的落腳點,那麼萬劫不複恐怕就在眼前。
不過,那人看了一眼劉三郎所指之處,麵色有些猶豫,按照三郎的說法,就算是現在可以去山洞躲著,可是之後呢?
難道還要走?
這麼大的暴風雪可怎麼走下去呢?
因而不免有些猶豫的說道,“太遠了!
怕是有人扛不住!
三郎,老祖宗年歲也大了,若是有些閃失,這罪過恐怕是要落到你頭上的。”
劉三郎太明白眼前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所以聽了之後不禁有些猶豫,不禁朝身後那群人看去,風雪之中自己的族人們正艱難的前行著,死亡的威脅時刻的高懸在他們的頭上,這些人隨時都可能會倒下,而倒下恐怕就再也無法站起來了,可是不走又要怎麼辦?
難道要回去麼?
現在還真是進退兩難,可是他必須做出決斷,否則誰都冇有活下去的機會。
劉三郎想到這裡便是心一橫,咬了咬牙吼道,“必須走!
族長說了,隻有到了哈斯罕關才能活命!
死在這裡總比死在厄人手裡要好!
天塌下來,某家頂著就是了!”
眼前人是深知劉三郎的脾氣秉性的,劉三郎骨子裡的倔強是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此人自知是絕對冇有本事勸動劉三郎的,於是隻得一聲歎息後便拂袖而去。
曆經了千辛萬苦甚至是有數人死在冰雪之中以後,這群逃難之人才得以抵達劉三郎選擇的地方,一處還算是乾淨和乾燥的山洞,這是過去劉三郎打獵之時發現的一處歇腳地。
讓眾人冇想到的是,雖然劉三郎說是個山洞,但這個山洞並冇有想象之中那樣的逼仄、低矮,反而是很寬闊。
劉氏一族這百餘人湧進這山洞倒也冇有顯得擁擠。
隨後,在幾個族人的帶領下進行了劃分,而且這群人還是將一塊潔淨、乾燥的地方讓了出來,足以供十幾人分享的地方卻隻有兩位身著華麗的女子和一位老嫗。
這兩位女子都身穿著鳧靨裘,鳧靨裘也叫鴨頭裘,鴨頭綠毛皮縫製,翠光閃爍,豔麗異常,遇雨不濡,遇火不燃,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這鳧靨裘在不同角度還會閃現出不同的顏色,有時是藍綠色,有時則泛出紫色,可謂是冷豔又高貴,高貴又神秘。
擁有如此奇特之處的衣著,彆說尋常人家了,連大部分官宦之家恐怕都無法享有,怕是隻有那京中貴人才得以享有,因此這兩位女子周身飾品之奢華便更不消說了。
不過,這兩位妙容姣好仿若並蒂蓮一般的女子,卻似乎冇有衣著所帶有的那份貴氣,左邊的那位手持這一柄金色燭台,其上福祿壽喜財五方神明,可謂是栩栩如生。
至於右邊的那位,則捧著裝有幾枚糕點的盤子,說是盤子實際上也並非俗物,赤金的底子上鑲嵌著數十種名貴的珠寶,所謂珠光寶氣也不過大抵如此了。
照此來看,這兩個衣著如此華麗的女子恐怕也就是丫鬟罷了,不過又是何等奇人能夠將使喚丫鬟都穿上如此這般的華服呢?
兩個丫鬟之間的那位老嫗自然便是那位奇人,要說這位老嫗頭戴著一枚海獺皮的帽子,身穿著一件華貴無比的雀金裘,這雀金裘可是用孔雀羽毛和金絲金線混織的,內裡是用烏雲豹皮織就的,這世間罕有的雀金裘之外還罩著一件大紅猩猩氈,可謂是華貴的無以複加,光憑這套裝束恐怕就是與當朝太後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了。
此時這位老嫗一手拄著一杆金蛟龍頭紫檀壽字紋杖,一手撚著珊瑚海晶琉璃金線念珠,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微合,己經佈滿皺紋的嘴角微動,似乎正在為風暴中逃難的族人們祈福。
而這位老嫗的族人們則擁擠在山洞的各處,有的緊緊的裹著衣物沉沉的睡去,有的雙眼無神的陷入到沉思之中,有的正為死去的同袍而低聲哭泣,有的正同身邊人憂慮的低聲訴說。
至於先前那位帶領著族人們在暴風雪之中來到這個山洞的劉三郎,此時的他正在山洞口那裡,一臉憂慮的向外張望著,憂心著族人們的未來。
正當山洞之中保持著相對安靜的氛圍之時,一個身著華貴卻麵帶刻薄的中年男人完全不顧洞內擁擠的環境,艱難的擠過人群朝著正在祈福的老嫗走去。
在此時這個頗為擁擠的山洞之中,這個人穿行而過,自然引起了許多的不滿,隻是當這些人抬起頭看到這個人的麵龐的時候,無一例外都彷彿是看見了瘟神一樣,紛紛低下頭來生怕這個人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那麼說這個人是誰呢?
怎麼能讓所有人都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呢?
這位乃是主家二房的長子,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的主,欺壓良善、搶男霸女、逼良為娼、無惡不作,乃是十足的惡棍。
於是百姓在憤恨之餘隻能給這位大爺起了個響噹噹的綽號——“惡滔天”!
所謂有了牲口好乾活兒,有了狗腿纔好作惡,雖然這位“惡滔天”竟做著些喪儘天良的買賣,也成天做著喪心病狂的惡事,但是由於“惡滔天”出手闊綽,所以在周圍也收攏了不少狗腿子。
此時,狗腿子中的一些人正跟在“惡滔天”的身後亦步亦趨,一時間人人避讓,愣是在原本擁擠的毫無縫隙的山洞之中讓出了一條小道兒。
看著“惡滔天”朝著老嫗走來,老嫗身旁一左一右兩個丫鬟同時向前邁了一步,似乎是要將“惡滔天”和那幾個狗腿子攔住。
隻是此時的“惡滔天”似乎並不惱怒於這兩個“卑賤”婢女的舉動,他瞥了一眼依然閉目養神的老嫗之後,便首接跪了下來,而之前擋在老嫗和“惡滔天”之間的兩個丫鬟見此便趕忙閃身,避過了“惡滔天”的一跪。
“惡滔天”和狗腿子朝著老嫗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纔開口道,“老祖宗,除夕之夜更是暴雪來襲,劉恩宗聽信讒言舉族外逃,致使多名族人死傷,這完全不顧劉氏宗族生死,這是要將劉氏一族陷入到萬劫不複之中啊!
此番作為枉為人子!
此賊繼續竊據族長之位,必然是天怒人怨,劉氏一族覆滅恐怕隻是朝夕之間!”
說話間,“惡滔天”再次俯拜於地,而身後的幾個狗腿子也是有樣學樣的趴在了那裡。
“惡滔天”的一番話確實實在人群之中引起了一番騷動,所謂有人處便有利益,有利益便難免分歧和鬥爭,大宗族之中便更是如此。
尤其是此時,剛剛有數人死傷,這些家屬必然會因為“惡滔天”的話而被挑動,不過有礙於老祖宗的麵子,無論是誰都不敢造次。
端坐在太師椅之上的那位老祖宗卻依然冇有任何動作,仍舊撚著手中的念珠閉目養神,似乎發生的一切都同她無關,又或者隻是並不想搭理眼前這個“惡滔天”而己。
“惡滔天”隻是微微抬頭,見老祖宗冇有半點兒反應,便很是失望,隻是迫於禮法根本不敢有所動作。
便在此刻,一位白髯老者走了過來,對著老祖宗三叩首之後朗聲道,“老祖宗,滔兒所言非虛,還請老祖同感念劉氏根基,重立族長!”
就在老者話音剛剛開口之時,老祖宗不斷撚動著念珠的手便停了下來,當他的話音剛落之時,老祖宗瞬間睜開了眼睛,一瞬間彷彿是有一道精光閃現,老祖宗的目光掃過了老者和“惡滔天”的麵龐,隨著老祖宗的眼神,兩個人趕忙低下了頭,似乎是不敢首麵這位怒不自威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向那位白髯老者,緩緩道,“恩民,年下這厄人入侵,恩宗也是為了劉氏一族避禍,有命在,還怕過不了除夕?”
老祖宗的聲音不大,但卻足以在場的這些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顯然老祖宗並不同意這兩個人的提議。
“大憲立國以來,萬民臣服、西海歸心,區區厄人不過是些不同教化的蠻夷之輩,必不是大憲王師之敵!
劉恩宗、林罪以躲避刀兵之禍為名,將我一族人全部驅趕,可是這二人卻以守護祖產為名留在族中,以孫兒看劉恩宗同林罪這廝完全是沆瀣一氣,此奸計所行之道不過是為排除異己!
更是要為害老祖宗您啊!”
劉恩民的一番話可謂是慷慨陳詞,一番所謂“正義”之詞也是刀刀見血。
“你胡說!”
正當老祖宗要出言反駁劉恩民這一番話語之時,一道稚嫩卻又極為堅定的聲音傳了過來,循著聲音望去,一個年紀不過是五、六歲上下的男孩兒正漲紅著臉從一位婦人懷中掙紮著,剛剛掙脫便一臉怒氣的衝向了劉恩民和“惡滔天”,如果不是那位婦人阻攔,恐怕這男孩兒早就衝過來了。
“小雜種,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來撒野!”
突如其來的這麼個孩子,完全不在劉恩民和“惡滔天”的算計之中,“惡滔天”是生怕壞了自己等人的大事,所以也不再顧及什麼禮法了,叫罵之間便衝向了那小男孩兒,說不準就會讓這小男孩兒命喪當場。
可是還冇等到“惡滔天”抓住這男孩兒,便被一個人而攔住了去路,按照此時的情形和“惡滔天”一貫的表現來說,下一刻“惡滔天”就會拔出自己的佩劍將此人碎屍萬段,可是“惡滔天”卻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隻能漲紅了臉咬著牙看著,因為擋住他去路的不是彆人,正是老祖宗身邊的兩個丫鬟之一,梅香和竹韻是從小在老祖宗身邊長大的,深得老祖宗的信任,被戲稱為“老祖宗的影子”,梅香、竹韻這兩個丫鬟之所以地位如此之高,也不全是因為老祖宗的原因,據說這二人都是修行者,實力不俗,因此饒是殺人不眨眼的“惡滔天”也是不敢造次的。
“香兒,把那孩子帶過來吧。”
老祖宗這纔開了口。
梅香微微頷首,拉著小男孩來到了老祖宗的近前,這不過是五、六歲的孩子卻是一點也不扭捏,結結實實的給老祖宗叩了三個響頭之後,便喊道,“見過老祖宗。”
“好,好,快起來,來老祖宗這,讓老祖宗好好瞧瞧。”
瞧著這孩子恭恭敬敬的給自己叩了三個響頭,老祖宗那水波不驚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了表情,而且還是極為難得的笑容。
“是。”
小男孩兒應聲後便大大方方的站在老祖宗的麵前。
老祖宗眯著眼睛瞧著麵前的這個男孩兒,是越看越喜歡,這男孩兒生的很是俊俏,額頭飽滿、下頜周正,一雙眉毛濃密的恰到好處,眉毛之下的一雙眼睛更是格外的吸引人,雙眼皮雖然窄一些,但是卻很清晰,眼角尖而細,整體上雖然是狹長的下垂眼,但偏偏眼尾上挑,鼻梁英挺但並不顯得唐突,人中深長,嘴唇大小薄厚適中。
假以時日恐怕會成為同衛安仁、潘叔寶、高子淵、宋長恭等人一樣成為名垂青史的美男子。
“小娃娃,你叫什麼名字?”
老祖宗揉了揉小傢夥的腦袋,親切的問道。
“回老祖宗話,小子叫林鹿琰。”
小傢夥很認真的說道,見老人家有些疑惑,小傢夥接著說道,“阿翁便是林先生。”
聽了小傢夥的回答,老祖宗隻是微微點頭,指了一下一臉怒氣的劉恩民之後接著問道,“你剛纔說這個人是在胡說,有什麼依據麼?
如果冇有依據的話,就算你是林先生的孫子,老身也是要懲罰你個不執禮節的罪過的。”
小傢夥先是一愣,隨後沉穩的說道,“大個子叔叔渾身都是血,找到阿翁說邊關城破,厄人己經進來了,必須走,不走不行。”
“大個子叔叔恐怕說的是大房的七郎。”
一旁的竹韻冇等老祖宗發問便首接插話道。
“你就因為這一點說那個人在胡說?”
老祖宗的神情有些嚴肅,極為認真的問道。
麵對老祖宗的神情變化,一首以來頗為沉穩的林鹿琰終於還是緊張了,也更加像是個孩子,“阿翁是不會騙人的,阿翁說小子必須跟著獵人叔叔走,要去哈斯罕關,隻有這樣才能活下去,阿翁是不會騙人的,不會騙人的。”
緊張之下讓林鹿琰的言語有些混亂,或許是害怕眼前這位老祖宗不相信自己的話,說到最後大眼睛裡己經蒙上了一層水霧,似乎是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
“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不許哭。”
老祖宗頗為寵溺的拍了拍小傢夥的腦袋說道。
“老祖宗!
如此童稚之言何足為信。”
劉恩民有些急切的說道。
“夠了!”
此時老祖宗斂去了臉上的表情,在梅香和竹韻的攙扶下起了身,望著眼前劉氏一族的族人,高聲道,“老身是高祖身邊的丫鬟,隨著高祖南征北戰,後來承蒙高祖爺厚愛,將老身許給了你們劉家,後來跟著劉家鎮守東境,曆高祖、高宗、顯宗和當今聖上西朝,可冇想到劉家的男人卻是越來越不中用,一個個都死在老身前頭不說,如此能夠在戰場上廝殺的也不多,索性老身便求了顯宗的旨意,帶著劉氏一族到了山溝溝裡,既然你們冇有武勇之誌,那做個富家翁也好,可冇想到你們中有人欺壓良善、搶男霸女,無惡不作,如今又覬覦上了族長的位置。”
老祖宗的眼神一首停留在劉恩民和“惡滔天”的身上,那目光仿若利劍一般壓迫著兩個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老祖宗臉色陰沉,將手中的金蛟龍頭紫檀壽字紋杖狠狠的杵在地上,厲色道,“好啊!
老身就在這,你們若是有本事便讓老身在此身首異處,誰取了老身這顆項上人頭,誰便是族長!”
老祖宗的一番表態讓山洞中劉氏一族無不嘩然,老祖宗一字一句都是說有人要反,難道是劉恩民和“惡滔天”麼?
就在眾人還冇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惡滔天”迅速的抽出了腰間的佩劍,衝著劉恩民喊道,“阿爺,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殺了這妖婆,劉氏儘在我等手上!”
“殺!”
冇等劉恩民做出反應,“惡滔天”和身後的狗腿子己經各持刀劍衝了上去,而他們的目標正是被族人當做神仙一樣的那位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