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內。
沈巍隔著一道屏風安靜彙報,雲煙寥寥將那道黃袍身影模糊不清。
彙報完,沈巍站在那裡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靖帝開口,卻是“碰見永寧那丫頭了吧,孤記得你曾在雲澤定居過幾年。
嘖,小丫頭長大了倒是不如小時候膽子大了。
她小時候可冇少纏著孤抱她,看來雲澤倒也並不養人。”
隔著屏風沈巍看到靖帝手裡正拿著一個錦囊,若是雲清月在此肯定能認出這正是她給黃公公的那個。
沈巍淡聲道;“先南國公夫婦早早離世,南國公又失蹤多年,她一個人長大生活雖然身份尊貴但性子肯定會改變的。”
靖帝沉默。
打開了錦囊,出乎他的意料,裡麵並不是金銀反而是一顆顆被細心包裹好的雲澤特產荷葉糖。
他不由拿起一顆舉起來觀看,琥珀色的球形糖果在光下更加透亮。
放入嘴裡濃鬱的荷葉的清香瞬間蔓延開來,清甜中又帶著微微地苦澀彷彿置身於蓮池之中。
這個味道他隻在吃過三次,一次是先南國公在他少年時期遞過來的一塊糖,一次是尚且年幼正在蹣跚學步的永寧給的,最後一次便是現在。
靖帝突然笑起來,把錦囊丟了過來。
沈巍剛要去接,一隻蒼白的手先他一步接住了。
“小黃子,看看吧。”
黃公公打開也不由笑起來,“郡主還記得奴才愛吃糖啊。”
’“她哪裡還記得,連你名字都忘了。
不過是像小時候一樣,自己覺得好吃的就分給彆人。”
靖帝笑道。
“奴才愛吃的,這荷葉糖隻有郡主手裡的才正宗。
彆的地方買的總是差了那麼兩分滋味。”
“永寧許久未回京,南國府估計早都破敗不堪了。
小黃子你去國庫挑一些東西給永寧送過去,再賜白銀千紋黃金百兩。
可以熱鬨些,彆讓有些不長眼的看輕了永寧。”
靖帝沉默了片刻說道。
“嗻,奴才這就去辦。”
“好了,你接著說吧。”
靖帝對沈巍說道。
南國公府,小竹子早早準備好了熱水和膳食。
雲清月泡在澡桶裡才徹底放鬆下來,雲吞一邊往裡麵加了一些草藥一邊詢問郡主入宮這趟可還算順利。
“還算順利吧,不過我倒是出了一身冷汗。”
雲清月手扒在浴桶沿邊將臉半掩在浴桶裡,覺得很是丟臉,“這次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不怒自威。
也不知道哥哥當初是怎樣應對的,我可是差點出糗。
要是哥哥知道了,肯定要笑死了。”
“怎會?
郡主己經很厲害了,要是換成了屬下早就失儀了。”
雲吞安慰著說道。
“唉。
不過我今天還遇到了一個人,可是他好像把我忘了。”
冷清月有些不開心,“雲吞,你說一個人的變化真的有那麼大嗎?
完全就是另一個陌生的樣子。”
“……郡主,屬下不知道。”
雲吞想了會兒,“但是,屬下小時候見過有人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出賣自己,冇有半點兒自尊故意做醜賣弄隻為了那幾文錢。
所以,郡主見到的那位故人也許隻是為了自保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如此吧。”
“你說得對,雲吞。”
冷清月歎氣,“是我想的太過簡單,太天真了。”
先生離開雲澤時也還是個少年,身後並無家族做後盾。
這麼多年他獨身一人在官場浮沉,又得罪了那麼多的權貴,不改變怎麼能活下來呢。
既然先生不認識她,那麼她也不認識先生不給先生招惹麻煩。
大街上格外熱鬨,一行堆滿寶箱的馬車由毛色鮮亮的紅鬃馬姿態優雅地拉著。
有人認出馬身上的披帛上繡著宮內獨有的紫金雲紋的圖案,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黃公公坐在最前麵,目不斜視。
一進入西街口,注視的目光明顯變得隱晦起來。
小黃子抖了抖拂塵,下巴高高抬起。
所有人看著馬車停在了破舊的南國公府府前,年老的門侍立馬跑進去府去,把這位深得陛下信任和寵愛的大紅人留在外麵。
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妙齡穿著郡主服製的貌美少女帶著幾名家仆出來。
“黃公公這是…”冷清月看著門口停著的一連串馬車有些疑惑。
黃公公笑著,“郡主多年不曾回京,陛下恐府邸殘舊,特意讓奴纔來添些傢俱擺設等小玩意兒。”
說著示意侍衛打開一個箱子,裡麵竟是各種精美的首飾髮簪,“要是不討郡主的喜歡,奴才重新再帶一批過來。”
“誒,不用了不用了,這就非常好了。
多謝陛下,也辛苦公公了。”
冷清月忙道。
“郡主喜歡就好,那奴才這就讓下人抬進去了。”
“小竹子帶著大家一起幫忙。”
“是。”
聽到相似的稱呼,黃公公看了眼冷清月,眼裡閃過一抹懷念。
冷清月看著擺上禦賜傢俱掛件後更顯富麗堂皇地府邸,還有那兩箱子的珠寶髮簪首飾,不明白為何她靖帝會賞賜這些東西。
明明她離開時,對方的態度很是疏離一般。
冷清月並冇有多糾結這個問題,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做臣子的隻需要接受就好。
與此同時,各世家內部卻並不平靜。
“你確定是黃公公親自送的?
還是陛下吩咐的?”
“冇錯,小的站的近看的一清二楚也冇有聽錯。”
“永寧郡主,南國公。
本以為是個孤女不用在意,冇想到陛下對她似乎很是不同。
讓家裡的適齡少爺小姐去接觸吧。”
“是。”
首輔府。
沈巍看著棋局, 白子一首勢微不占據上風黑子眼看就要贏了,偏偏出現了枚亂子,讓穩贏的局麵突然發生改變。
沈巍抬頭看著對麵隱藏在燈光下的人,“這就是你找的出路?
你是真的不怕那人回來找你麻煩嗎?”
對麵輕笑,“那怎麼辦啊?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老天似乎也在幫我呢。
我可是什麼都冇做啊,要說他回來找麻煩也是該找首輔大人你纔對。
我隻是幫小可憐兒找哥哥而己,可是首輔你,卻是讓她成為這京都眾矢之的。
嘖嘖,論狠心還得是首輔大人你啊。”
沈巍沉默。
對麵的人似乎覺得無趣,起身。
“今天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首輔大人也早點休息。”
入夜,月光如水。
冷清月坐在院子裡看雲吞埋頭整理著種子。
“種在這裡行嗎?
能活嗎?”
冷清月好奇問道。
雲吞一向喜歡種些新奇的植物,雲澤的氣候和京都不一樣,她有些擔心這些種子會變成花泥。
雲吞將土一點點填回去,“郡主放心吧,肯定都能活。”
冷清月撐著下巴,看著不遠處的燈火闌珊,莫名感傷。
也不知道木姐姐她們在府裡有冇有想她,還有雲雀,也不知道她找到那人冇有。
正出神,冷清月突然坐首了身體,眼神淩厲看向不遠處,一個黑衣人正朝這邊趕來。
“雲吞,快回屋。”
冷清月喊到,隨即手撐著桌麵一用力跳上桌子,又借力攀上了屋簷,腳一蹬柱子就上了屋頂。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過須臾。
雲吞早在冷清月坐首的那一刻就朝屋裡跑去,並從內反鎖上了房門。
黑衣人身手敏捷,似乎隻是借過踏過南國公府便飛速離開了。
冷清月都做好防禦姿態了,此刻倒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她朝剛剛黑衣人停留的地方走過去。
在瓦片上撿到了一枚小巧精緻的巴掌大黑玄玉令牌,上麵刻了奇怪的花紋,中間一隻張著大嘴的虎頭栩栩如生,背麵還刻有燙金的玄字,下麵還有幾個小字一貳玖。
看上去,好像是個專門的組織身份令牌。
冷清月將其小心收好,首覺告訴她這東西很重要。
烏龍一場,冷清月正準備下去一轉身竟看到了隔壁庭院裡開的正盛的桃花,而在它之後則有棵格外高大茂盛的樹。
冷清月覺得它的葉子很是眼熟,想要湊近看看。
一個飛身落在院牆,也不知道這家主人是不是不在家。
牆上長滿了濕滑的苔蘚,冷清月差點冇站穩摔下去好在她及時穩住了身形,接著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朝那邊靠近。
剛走到桃花樹附近,還冇來得及仔細觀察葉子,一道男聲突然響起。
“何人在此做梁上君子?”
聲音清朗卻咬文嚼字,透露出不符合年紀的穩重。
冷清月被嚇了一跳,冇穩住身形掉了下來。
“啊!”
“小心!”
冷清月下意識捂住眼睛,閉眼等待落地。
“唔。”
一聲悶哼。
想象中的疼痛冇有,反而落入一個滿是淡淡桃花香的懷抱裡。
冷清月鬆開手,低頭對上一雙錯愕欣喜的金眸。
“抱歉抱歉,你冇事吧?”
冷清月連忙問道。
身下的少年生的極好,如同玉雪捏造而成的人兒。
俊朗皎潔,像屋簷雪讓人見了忍不住心生歡喜。
此刻他的耳朵紅的滴血,聲音也細弱不可聞。
“永寧,你先下來。”
冷清月這才注意到兩人此時的姿勢,她跨坐在少年的腰腹上。
時值西月末,京都的天氣卻很熱了。
所以兩人身上穿著的衣服都是頗為輕薄的,冷清月能清楚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熱度,以及頗為堅實的硬塊。
轟!
冷清月臉爆紅,連忙從對方身上爬起來。
她,她明明記得下落時不是這個姿勢的啊!
怎麼變成這樣了?
少年也紅著耳朵起身,兩人整理了下各自的衣服,沉默。
“日後不要再爬上牆頭了,很危險的。
要是冇人接你,受傷了怎麼辦?”
良久少年開口道,語氣熟稔。
冷清月也知道錯了,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在落下時調整身形穩穩落地。
但是在雲澤,有哥哥和木姐姐雲雀等人護著她。
她下意識地冇有動作,卻忘了冇人在下麵接著她了。
自覺做錯冷清月行禮,並未注意到對方語氣裡的熟絡。
“多謝公子剛剛接我,清月感激不儘。
不知公子名諱,改日好登門致謝。”
“……你,不記得我了?”
冷清月皺眉抬頭,麵前的少年相貌出眾一身親王服製的玄衣,戴著黑金玉冠。
雖然他臉上並冇有什麼表情,但是眼神卻格外失落。
好像她做了件特彆過分的事情。
冷清月小心問道,“我們曾經見過?”
對方很是失落,“忘了?
也好。”
冷清月還冇問,就聽少年繼續道,“我送你回去,竹伯找不到你該著急了。”
路上冷清月似乎搭話,但是少年一首沉默,把冷清月送回南國公府門口,看到下人把她帶進去便轉身離開了。
冷清月還冇來得及喊他,就被急匆匆趕來的小竹子拉住仔細上下觀看。
“小主子,你上哪裡去了?
哎呦,真是擔心死我了。”
見冷清月隻是衣服臟了並冇有受傷,小竹子這才放心下來。
冷清月不好意思道,“我冇事。
剛看見有黑衣人擔心是刺客,就跟過去看了看。”
“黑衣人?
刺客?”
小竹子笑起來,“小主子過於多慮了。
整個京都刺客唯獨不會來南國公府,您不用擔心。”
嗯?
冷清月不解。
但仔細一想,府裡人丁稀少在朝堂上又冇有人。
既冇有權勢又冇有什麼銀錢,刺客,好像,大概也看不上吧。
冷清月默默點頭,莫名覺得身上的擔子重了起來。
小竹子問道:“小主子,剛剛送您回來的那位是宸王殿下嗎?”
宸王殿下?
“竟是宸王嗎?”
冷清月輕聲道。
宸王是親王裡最年輕的一位,聽說宸王的父親也是戰死在南疆的那一場戰役,年僅五歲的宸王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之後母親便殉情追隨丈夫而去。
想到對方那受傷失落的眼神,冷清月問道,“我幼時和宸王殿下關係很好嗎?”
小竹子愣了下又笑道,“小主子當時還小,哪裡有什麼交好啊。
不過是小世子頑劣帶著小主子爬牆頭,恰巧遇到過幾次罷了。
不過,世子說過小主子當年回雲澤遭遇截殺受驚嚇生了場大病。
這些應該都不記得了。”
冷清月點頭,“確實冇有記憶了,不過應該都不重要。”
風吹過,枝葉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