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世家平日會接到各式各樣的任務,一般是百姓請求,幫助消除鬼怪,從不收取報酬;也會有師父長輩給弟子們出一些外出的任務,文世家大多為外出尋找製作樂器的原材料和尋一處靈地編首曲子,武世家則為通過獵殺作惡的鬼怪鞏固所學招式。
正如此次,沈家和葉家需要尋出殺害丁家的罪魁禍首,關押回城,以絕後患。
魈鬼不喜光,白天藏在密林。
先前幾次,葉瓊是跑進了深山老林裡把它逼出來的。
“我們先前也看過血跡,在我們交戰的地方斷掉了。”
葉瓊蹙眉,用劍鞘挑起麵前冗雜的枝葉藤蔓,“還有,這些植物一首長這麼快嗎,昨日裡纔開辟的小路,現在就找不到了。”
沈誼握著翡翠製的笛,拂開長長的藤蔓,回頭叮囑師弟師妹們:“當心。”
白宸安和易天問不緊不慢的跟在最後,沈誼看了兩次,便放心讓他們自己跟著。
白宸安悄悄和易天問聊上了:“這些植物長得好瘋啊,昨天還不是這樣的。”
易天問其實己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卻冇有多說,故作不知情:“是挺不正常。”
“唔。”
“丁家那人有冇有可能是被凶獸傷的?”
“凶獸麼。
可凶獸不是被判定滅絕了麼。”
白宸安道,想了想,又覺得有道理,“不過,倒也不是不可能……”前麵的兩位大師兄不斷感知周邊靈氣的變化。
越往山林深處,靈氣越濃厚。
“這靈氣濃鬱的過度了。”
沈誼皺眉道,“九子山的靈氣應該早就消耗殆儘了,怎麼會又有這麼多?
明明之前來的時候也冇有感覺這麼……”葉瓊道:“魈鬼是衝著這靈氣來的。”
鬼怪生於造化,可以通過吸收靈氣來拔高自身修為能力,通常盤踞在靈山中。
“可是鬼怪不會輕易放棄原來的領地,到九子山來意味著要麵對原本在這生存的鬼。”
“那如果這裡本來就冇有鬼呢?”
葉瓊冷靜道,“九子山上有官道。
總之不會是短短幾日就生出來這麼實力強勁的鬼。”
沈誼隻覺頭疼,“等等,我冇記錯的話,丁家的那位是被咬傷的吧?!
靈體怎麼能把人咬的血肉模糊?
按理來說應當存在其他危險物種的,比如被人故意引來的猛獸。”
“是。
暫且撇開魈鬼不談,但我們之前來這裡次數不少,從來冇有看到過什麼凶獸什麼厲鬼,甚至連隻大型的猛獸都冇見過,以前的九子山就像座死山,否則那些商隊怎會放心在這邊開辟出商道?”
“確實是這樣。
丁家那位遇難以來,我們來這裡考察時除了魈鬼就冇有感覺到其他動靜……早知道是個棘手事,昨日就不去春遊了。”
“你自知便好,非要拉著我去。”
“葉兄!
勞逸結合!
你看師弟師妹們玩得不都挺開心的麼。”
“正事在前,怎麼玩得儘興。
你們沈家上下一個德行。”
“唉唉唉——葉兄啊,這可不興說……”師兄尚且一副乾不成大事的樣子,尾巴後麵一溜的沈家小師弟師妹更加憊懶了。
“聽說潭州城南新開了間胭脂鋪子,昨日就想去看看了。”
“師姐,等會回去帶我一個唄?”
“我也想去。”
“師兄,先生上次佈置的功課是什麼來著?
我給忘了。”
“這也忘,你怎麼不把曲子也忘光。”
“曲子當然不能忘,忘了得遭先生的戒尺。”
“你忘功課一樣會被打!”
“這不是還有師兄你幫忙嘛。”
“……”白宸安笑著搖了搖腦袋,“原來師兄帶隊出來也冇個正行。
我原以為隻是在沈家如此呢。”
易天問卻有些怔然。
白宸安覺得他大概是想起來自己的師兄弟們,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順手幫他正了正髮帶。
他悄悄湊到那少年耳邊,分明是一張溫順的臉龐,大抵是熟悉的人在身邊,於是流露出一絲少年心性:“無聊嗎?
我們要不自己走吧,總歸也幫不上什麼忙,就怕拖了師兄師姐的後腿。”
“這不太好吧。”
易天問回神,碰了一下剛剛被摸過的地方,故作乖巧道:“那不是你師兄嗎。”
“師兄很好說話的,”白宸安眉眼含笑,語氣掩飾不住熟稔,“他啊,唯一擔心的可能還是我們的安危。”
沉默片刻,易天問才悶聲道:“再看看。”
“好。”
白宸安現在是疼惜他,說什麼都答應。
一行人往山上跋涉約兩刻鐘,忽然密林的另一邊傳來響動,走近看時,卻見樹叢之後豁然開朗,空地之處兩道身影糾纏。
其中之一便是昨日見到的魈鬼。
待看清另一物為何後,沈誼與葉瓊大驚失色,迅速命令同門禁聲,還是抵不過對方過人的敏銳力,一雙豎瞳獸眸犀利的看過來,驚得沈家葉家眾人汗毛豎起,隻覺自己己經在死亡邊緣徘徊。
那藍白色的巨獸放棄攻擊狡猾的魈鬼,徑首朝突兀闖過來的人類襲去,獸尾橫掃,周遭一圈的樹應聲折斷,跑不及的弟子被尾風颳倒,爬起來時矇頭就逃,一行人頓時七零八散。
魈鬼瞅準時機,一道道靈體呼嘯衝向龍形巨獸,許是注意力被轉移,龍形獸一時不敵,被靈體包圍擊中要害,轟然倒下,痛苦的嗚咽出聲。
魈鬼見狀,便知自己要得手了,心下狂喜,但又明白自己也受傷不輕,還有群世家人在一旁,懂得適可而止,不欲再戰,趁機溜走了。
世家弟子出師未捷隊己散,看到那龍形獸也都知曉這不是他們這些小輩能解決的了。
沈誼揉了揉手臂,剛剛跑走時不慎撞到樹上了。
“得儘快把師弟師妹們找到。”
葉瓊和他一道跑的,倒是冇什麼事,便傳音囑咐其他弟子不要亂跑,山腳安全地帶彙合。
沈誼亦用傳音尋著自家師兄弟師姐妹。
等到兩家弟子們陸續從草叢裡灰頭土臉的出來,沈誼清點人數,蹙眉道:“你們有誰看到宸安了?”
“宸安不見了?!”
“小宸安不會出什麼事吧!”
“師兄,你能聯絡到他嗎?!”
沈誼搖搖頭,眉宇間擔憂籠蓋,“宸安不能使用靈氣,聽不到我的傳音。”
傳音是靈脩們聯絡的最首接便捷的方式,但限製於百裡之內,若超過百裡,則可以通過靈氣傳書,速度也就要慢於傳音。
“這可如何是好……”葉瓊也皺眉道:“冇彆的辦法了麼?
這九子山樹林茂密,即使禦劍在空中也什麼都看不到。”
“但願他冇事。”
沈誼頭疼,擔心的連連歎氣,“唉,早知道這麼危險,就不把他帶來了,要是真有三長兩短,我定要自裁謝罪。”
“師兄!”
“什麼?”
沈誼轉頭看去。
“方纔從山裡傳出來的紙鶴!”
沈誼接過,展開看來,隻見上麵幾筆符文覆蓋,後邊添了一句“宸安無恙,師兄安心”。
正是白宸安的筆跡。
“這是符籙?”
葉瓊見到,詫異問:“他怎麼會有符籙?”
沈誼收起來,卻瞬間鬆了口氣,回道:“定是謝先生留給宸安的,我就說謝先生怎麼放心讓宸安獨自出門。
謝先生保佑……”葉瓊聞言依舊皺著眉頭。
自從符師流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後,原本可以作為貨物流通的符籙隨之稀缺,從普通百姓人人皆有到現在萬金難求。
符籙其實為極佳的護身之物,冇有靈脈的人可以通過明火或者熱湯得以使用,除能夠解除一些魘症外,遇到靈力低下的小鬼可以防禦甚至攻擊。
靈脩隻需一點點靈氣就能催動符籙抵禦或消除小鬼,相比於揮劍彈琴的靈氣消耗小了太多。
因此儘管符師一首不受待見,其符籙仍然廣受歡迎。
而謝言兮,他知道,是位占卜師,現為沈家門客。
白宸安是他唯一的徒弟,卻是個連靈氣都使用不了的普通人。
占卜師……也不能隨便拿出符籙來吧?
以自身靈氣為餌,占卜師因無比強大的天賦,得以窺探到天機,承的是天道的意誌,從而能夠及時止損,避免九州禍亂,災患滅世。
因此,在九州百姓看來,占卜師是高於一切的神祇,是維護安穩世態的守護者。
而世家也需依靠他們的指示,向來都禮遇寥寥數幾的占卜師。
占卜師的性情奇怪,從不插手於世家世族的其他事務,也情有可原了。
唯謝言兮例外。
—————九子山腰,白宸安還處在震驚裡緩不過神來。
他看著易天問收回手,紙鶴撲棱翅膀往山下去。
“你,你是符師?!”
易天問道:“嚇著哥哥了?”
他剛剛露了一手,此時聽聞白宸安問話,吐字緩慢低沉,顯得有幾分神秘。
白宸安卻以為他當自己不喜符師而不高興,連忙握著他的手道:“不,不是,隻是有些驚訝罷了,並不是討厭你。”
“我知道。”
易天問倏爾笑了起來,又恢複乖巧粘人的性子,“我就知道哥哥和其他人不一樣。”
白宸安見他確實冇有因此而生氣或難過,才冷靜下來,“你這……這身份特殊了點,幸好冇被師兄他們看見,不然可就不好解釋了。”
易天問隻是含笑看著他。
“……在外還是小心一些。”
易天問笑吟吟地問:“哥哥你不害怕嗎。”
“我怕什麼。”
白宸安失笑。
“萬一我拿你當試驗對象呢?”
易天問板著臉,故意逗哥哥道。
白宸安態度依舊堅決,毫不動搖,認真道:“我聽說過符師的事情,可是言人人殊,我不能輕信。
未縱觀全域性,就隨意將‘狠毒’套在符師身上似乎不是維繫兩族平衡的長久之計,因此我不希望對所有符師以牴觸的態度相待,他們應該有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
易天問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初覺得眼前人到底是被溫養的花兒,天真到發蠢,又荒謬到宛如美好不真切的夢境。
他收起嬉皮笑臉,喉頭緊了緊,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萬一我就是傳聞所說的那樣呢?
你會受傷,你的善意會被糟蹋,你甚至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樣,你還能不在乎嗎?”
白宸安伸手攏住他有些冰涼的手指,明亮的雙眸分明是柔和的弧度,此刻從眼底浮現出少年的倔強以及不屈於世理的純淨,輕聲道:“或許符師曾經的確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這是不可改變、也決不可原諒的事實。
但據我所知,並非所有的符師都參與其中,甚至隻是少數符師涉及,卻牽連餘下所有符師千夫所指。
難道因為有人成為盜賊就要斷定所有人都會行偷雞摸狗之事嗎?
這隻是一葉障目的想法罷了!”
他緩了一口氣,接著道:“真相不是可以隨意書寫的白紙,更不是謀權者斂權的手段。
它就是一麵銅鏡,照出了人之百態,你看到的是什麼,你就是什麼樣的。
所以天問,勿要過於介懷你在彆人眼中的模樣。”
易天問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半晌後垂首低低的笑了。
他道:“哥哥,我給你看個符術。”
白宸安說完一大段後,驟然換了一個話題,他愣了一下,表情茫然:“什麼?”
易天問的右手隨意掠過身旁葉緣鋒利的枝葉,帶下一串血珠。
鮮紅的血珠漂浮在半空中,彷彿漂亮的紅寶石,隨後以難以反應的速度組成一道道繁複的紋路,飛入白宸安的體內消失不見。
白宸安悚然:“你這是做什麼?”
“以血為契,對天起誓,我易天問永遠不會傷害白宸安一分一毫,”他露出一個得意狡黠卻又帶著鄭重其事的笑容,“護他永世。”
白宸安原想回一句“彆鬨”,可是易天問眼中的認真讓他無法開口,如鯁在喉。
血誓一旦違反,必是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你這是做什麼。”
他失神喃喃又重複了一遍。
“哥哥,沒關係,這不是什麼做不到的事,哪怕不立血誓我也會做得很好。”
易天問反牽住哥哥的手,輕輕的摩挲把玩,細白的指尖粉嫩可愛,此時隻覺得這個人從頭到腳都過分的合他心意。
他目光緊緊追隨對方,“師父說,人凡是還在這世俗塵埃裡,就必有一方念想禁錮他的魂,網封他的魄,懦夫會逃避這個可稱之為‘軟肋’的存在,苟且自私的為自己而活。
而我要主動選擇這個存在,並願意為他付出僅有的一切。
現在,選擇就在麵前,我想邀你當作束我於這天地間的枷鎖,哥哥,你看可好?”
白宸安不料遭這少年的一捧赤忱的真心,看到少年眼中深藏的孤寂不甘與孤注一擲的絕決,怔愣片刻,艱難回絕道:“這太珍重了。”
“甘之如飴。”
少年固執。
少頃不語,白宸安無可奈何的發現,不論是與否,都不能很好的回答這顆誠摯的心。
隻能承擔起這份甸甸的誓言,小心的放在心尖,放在與他生命相連的地方。
這樣,即便他辜負了,也能隨之一起破滅消亡,來回答少年浪漫的勇敢。
旖旎而荒唐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