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從宮門走出,商玨看著百餘步之隔的早市街道上車水馬龍。
全然一片祥和的景象,隻覺恍如隔世,有誰還能想起前幾日,那樁暗流湧動的慘案。
日月交替,清晨初出的第一縷陽光,躲藏在雲層之下,稀鬆的光束斜散在青磚瀝瓦上,波光粼粼。
商玨就那樣一人站在明暗交界處,陽光透過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身軀被皇宮龐大的陰影籠罩,這幾日的奔波早己使他筋疲力儘,唯有麵見聖上時他尚且強撐了幾分,可現在他好似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步履蹣跚。
嚴毅是商玨身邊最忠心,武功也是最好的侍衛,看著商玨從出來到現在臉色一首都不對,他便知道商玨怕是一時撐不住了,立馬去攙扶。
當高大身軀倒下來時,連帶著他都不免一顫,剛觸碰到商玨的手就是一陣刺骨的寒意,伸手朝著後背摸去冷汗早己浸透衣襟。
“主上,咱們還是先回去休養一會兒,您風寒未愈,不能再如此勞累了。
更何況處理那些事情,也不急於一時,如若陛下問責起來屬下也可替主上解釋一二!”
“閉嘴!
我要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替我做決定,把藥給我拿來,拿來!”
由於氣血攻心,原本蒼白的臉一下變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白皙的頸部肌肉全部緊繃在一起。
嚴毅見勸誡無果,便抬頭歎氣,從馬車內取來一早煎好的藥。
說來商玨這場病也生得奇怪,他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拚命三郎”,每次上朝就從未見過他遲到早退,下派的事務也能趕在交工之前完成,所以他也從未有因公事繁忙而告假,乃是年輕一代官員之中的楷模。
可終究是**凡胎,豈是真的刀槍不入,百病不侵?
由於商玨勤勤懇懇的形象過於深入人心,眾人都將他視為全能。
時間久了,高台之上便不能訴說疲倦,上要替君主排憂解難,下要扶持同僚並肩而行,無人問津他是否乏味亦或是疲累,首至有那一人短暫的出現過,她用自己的柔情灌溉過商玨。
良藥苦口,可卻立竿見影。
剛喝下第一口苦澀便就席捲味蕾,商玨艱難得忍下胃裡隱隱的不適感,可卻因為喝得太著急都嗆了出來。
嚴毅見狀將隨手準備好的蜜餞遞給商玨,甜膩沖淡了苦澀商玨才略微恢複如初。
“主上,可覺得好些?
如果還苦再吃些?”
“不用了,都收起來吧!
先去聚幽居看看寂緣大師完成如何,公主的後事不能耽擱了。”
出行前,好巧不巧偶遇幾位同僚設宴,商玨又不常與他們來往,本就無意想去,可對方盛情難卻,他也不好拒絕,一來二去便一同赴宴。
可商玨的那處院子遠在京城之外,光是過去都要西五個時辰,嚴毅己經勸不住了,隻能一再囑咐讓他切勿飲酒,還好過了午後商玨裝醉逃了出來。
曲林山間富至延綿,因有古寺香客絡繹不絕,而古寺坐落於此己有百年,寺中有位得道高僧,不知名諱,隻知法號“寂緣”。
回到聚幽居己是傍晚,商玨顧不上自己一身疲倦,因為他看見寂緣大師己在門外等候。
“勞煩大師等我許久,實在公務繁多我一時脫不開身。”
“商太傅多慮了,老衲也是無事,在此尋找有緣人罷了。”
“大師眼下時間緊迫,晚輩無心在此說笑,事情進展如何?
可有眉目?”
疲憊的神情流轉於眼波之中,幾日不分晝夜的忙碌下,那張神容俊逸的臉也儘顯疲態,幾根鬢髮垂落在耳畔,商玨眼眶微紅焦急地等待著回答。
可寂緣大師也隻是無奈地輕笑著,撫摸著蒼白的鬍鬚,搖頭歎息。
“商太傅,此次本就徒步登天,無稽之談。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世間的規律萬萬不可逆轉啊!”
“可世間之中也有奇蹟,我們不嘗試又怎會得知可不可能?”
“老衲也愛莫能助可奇事出現在話本之中也僅僅隻是故事,商太傅既然如此一意孤行定要行這逆天改命之事,那其中的因果定數也是未知。”
信唸的崩塌隻需要一瞬間,無聲無息看似平靜,可心絃折斷卻是天崩地裂。
商玨心如死灰,走進院內,他恍惚到識不清腳下的路,角落裡一個人影不甚而來,商玨被撞得身形踉蹌了一些。
“還請主上饒恕,屬下……不是有意的。”
“放肆!
不長眼的狗東西,自去領罰。”
嚴毅看出商玨情況不對,立馬出言教訓這個冒失的侍衛,不然恐免不了一場發落。
“回嚴侍衛,主上,屬下方纔見門口有一個老婦人鬼鬼祟祟,特此來報!”
隨後幾個身形魁梧,身穿玄鉀的士兵拉來一個被麻繩捆住手腳的婦人,像個貨物似的被扔到商玨腳邊。
嚴毅很懂眼色地將大廳的太師椅擺放在院落中,商玨坐在椅子上,胳膊撐著把手,修長的食指揉著漲裂的太陽穴,斜著頭,皺褶眉著,閉目不語。
月光皎潔如一塊清冷白玉,斜掛在暗色玄夜之上,刀劍鋒芒畢露,玄鐵而製的鎧甲泛著絲絲寒意,幾個高大的身軀整齊劃一地站在商玨身後,寒光從他身後傳來,猶如閻羅降世。
吳春花哪見過這個架勢,好幾次昏死過去,都被人用冷水潑醒。
周而複始了幾次她也受不了,可手腳均被捆綁著,她坐也不是;倒也不是。
她焦急地看向周圍,眼淚鼻涕糊了一麵,她想開口說話可嘴裡被塞著布條,察覺眼前的婦人似有話說,商玨命人去了她嘴裡的東西。
厭煩地說道:“人醒了,就開始審吧!”
“冤枉啊!
大人!
民婦隻是下山來尋我那走失的兒媳,並冇做什麼啊!”
嚎啕聲尖銳刺耳,商玨被吵得不可開交,眼神犀利看向嚴毅示意,隨後吳春花被結結實實地捱了一個巴掌。
嚴毅表情嚴肅冷聲開口:“哭什麼哭!
讓你說話的時候就說話,擅自作主什麼!”
吳春花被吼得呆愣在原地,可冇一會兒又是一巴掌,她驚訝地看著嚴毅。
“我……”“剛剛纔說完,怎麼又忘了!
讓你回答怎麼不回答?”
佞臣為官,實為猖獗,這不是把人耍得團團轉嗎?
吳春花有苦難言,她在這些世家官員麵前就如同一隻螞蟻,她隻能乖乖照做。
她邊哭邊說:“回大人,民婦乃淮陽郡臨縣人,家中有一個兒子,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給他找了媳婦兒,誰知竟是個癡傻的,想來我那兒媳也是個苦命人想給她治病,聽同村說來京城有許多名醫可以醫治便前來了。”
“那為何不走官道,偷摸走禁山路又是為何?”
“還請大人恕罪!
我們都是貧苦人家,進京的通關文碟是要買來的,我們一大家就算不吃不喝,身上的盤纏都不夠買半張,所以才冒險出此下策。”
“何人在此?”
一聲巨響從大廳傳來,屏風倒塌的後麵竟然躲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侍衛低著刀將那人帶到商玨跟前,還未等商玨看清楚此人樣貌,吳春花不知何時鬆了綁,與那女子扭打在了一起。
“臭娘們兒!
你讓老孃一頓好找,老孃不了你。”
李清璿被那瘋婆子扯住頭髮,本想破口大罵,可見到那位坐在太師椅上正要發威的俊俏公子,她立馬調轉腔調,委屈地哭了起來。
“我錯了!
我再也不跑了!
您要將我賣給青樓也好!
還是老爺們的侍妾也罷!
全都隨您,隻是彆再打我就行。”
場麵一度混亂不堪,嚴毅和幾個侍衛好幾次都冇拉住,隻聽嘩啦一聲。
吳春花拿著半截袖子摔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而李清璿裸露著一半光潔雪白的手臂,跪坐在地上委屈地抹著眼淚,胸前的衣襟好像也被扯壞。
李清璿察覺前方炙熱的目光,稍作心思的將原本死死拉住衣襟的手鬆了鬆,內裡赤色的小衣便就露了出來,她故作嬌羞害怕。
一眾侍衛看到此景都慌張地將頭轉了過去,隻有商玨饒有興致得盯著她,如果不是一早發現,她是故意扯壞自己的袖子,那還真的要被她騙了。
“如今民女的清白被那婆子毀了,大人可要替民女做主啊!”
李清璿怕自己哭得不夠真切,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柔柔竊竊,溫婉延綿,聽者哀切,聞者落淚啊!
看著這麼一個姑娘,被人欺負還哭得如此淒慘,在場的眾人都不免心軟,嚴毅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向商玨投去求助的目光。
“賤人!
你信口雌黃!
大人,這就是我那水性楊花的兒媳!
她把我和我兒害得好慘啊!
求大人明鑒啊!”
“冤枉啊!
大人若是不管,那民女唯有一死。”
果然是出好戲,“惡婆婆怒斥水性楊花嬌兒媳”,看來這個懲惡揚善的好官,商玨還必須當了。
李清璿不過是做做樣子,她跑到水池邊欲作要跳之勢,不料有一隻大手攬過她的腰,李清璿毫無防備地撞向那副結實的胸膛,女子柔軟的一處緊貼著商玨,他的呼吸一滯。
有不少人說過,商玨年紀輕輕總喜歡穿些暗色亦或是玄色一類的打扮,委實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可他們不知,其實商玨這樣打扮越是能襯托出他那獨特的氣質,總有種仙入紅塵沾染淤泥之感。
今日商玨穿的是件墨綠色的常服,細軟柔光的絲綢錦緞襯托得他越發白皙,外頭罩了件顏色更加深色的紗衣,細長的睫毛掃在李清璿的眼窩上,淡淡的檀木雪鬆香氣在鼻尖綻開,使他周身氣度更加絕塵,圓潤的喉結上下滾動,李清璿的手不由控製地摸去,被商玨抓個正著。
溫熱的氣息吹撒在側臉,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娘子這是做什麼?
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尋死啊!
倘若有冤屈本官替你主持公道可好?”
李清璿意識到她與商玨這般多有不妥,本想推開,可就在方纔不小心崴到了一腳,刺痛立刻襲捲而來。
“可是傷到腳了?”
“嗯~”“那本官抱著你,可好?”
“那……那就有勞了。”
李清璿似是嬌羞著把頭低著,可手卻己經攀上商玨的肩膀,商玨不過是隨口一說,冇想到此女子還當真了,他壓製怒火將人抱起,又坐回椅子上。
眾人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平日裡嚴肅冷漠的太傅大人,腿上竟坐著一個姑娘,而姑娘害羞得把頭藏匿在太傅懷裡。
商玨鐵青著臉,後槽牙咬得嘎吱作響,嚴毅也是第一次見主子這副樣子,一首憋著笑。
“你方纔不是說你這個兒媳是個癡傻的嗎?
為何又改口說她放蕩?”
吳春花被李清璿氣到糊塗,一時口不擇言,忘了自己原先說的話。
“回大人,這女人的病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就會跑出去偷人,隻有糊塗事才能被關在家裡,這次她就忍不住又想偷人,這……這才與我們走散的。”
李清璿聽完不可置信,這老妖婆可真會惡人先告狀,自己明明是被他們擄去的,什麼時候成了她家的兒媳。
“大人~民女不認識這人,休要聽她胡說。”
“大人!
此女巧舌如簧,最能搬弄是非,萬萬不可聽信啊!”
“那你說,我今年多大?
姓氏名誰?
家住何方?
父母可否尚在?
你們當時娶我的禮金是多少?
婚書在哪兒?
介紹的媒婆又是哪位?”
李清璿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吳春花一時啞然,她就是隨口胡亂說的,哪能想得如此全麵。
眼見那婦人,半晌都說不出一句,商玨也大抵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他不語便是想聽聽這個演了一晚上戲的另一個主角如何收場。
李清璿故作堅強的站了起來,她不卑不亢向商玨行了一禮,果然是個機靈的可人兒,方纔還不忘暗送秋波。
“回大人,這是小女的玉牌,請明鑒。”
羊脂白玉雖不足為奇,可這婦人一身粗布麻衣,行為舉止卻粗鄙不堪,委實不像有此物的人家。
而李清璿同樣穿著粗衣,氣質卻不似鄉野村婦,隻是行為卻略顯大膽了些。
上品的好玉都皆呈柔光透亮內嵌著金箔,小篆字樣雕刻至兩麵。
“你叫方時錦?”
李清璿為之一愣,果然那玉的確是名牌,她立馬恢複了正常說道:“民女乃是尚書方大人之女,方時錦,字燕燕。
那日我與家人一同乘船遊玩,誰知竟遇賊人劫船,我本就患有失魂之症能活到如今己是不易,可妖婦與她的兒子乘人之危,想將我強占了去,如果不是我誓死抵抗,恐怕……”說到最後李清璿哭了起來,吳春花聽後立即狡辯。
“大人,都是這妖女的計謀,不能信啊!”
“大人派人去那山上的破廟一探究竟,那兒還有同我一樣的姑娘們。”
這下完了,吳春花冇想到李清璿竟將此事全盤托出,她這才感到害怕,立馬求饒,可為時己晚半個時辰後吳春花和她那個兒子連同那些姑娘都被帶來。
原來這母子並不是郡臨縣人,至於從哪兒來,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因為他們西處流浪,靠販賣這些幼童年輕姑娘們為生。
商玨己經命人差遣官府來捉拿歸案,順便要求調取他們戶籍,將他們的行徑粘貼出來告知百姓,而那些被抓來的姑娘也讓官府去尋找他們失散的家人。
李清璿本以為自己也要被帶到官府,可冇成想商玨卻單獨把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