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女人早嚇得六神無主,更遑論是被親生兒子指責此種醜事。
但沈翎平靜如斯,彷彿大家口中水性楊花的女人不是她。
“林叡,你何月何日何時看到我跟人偷情,說來聽聽。”
沈翎的語氣像是讓林叡給她背一首新學的詩。
林叡心中不安陡然瀰漫開來,從昨日他就覺得沈翎變了,最大的變化,是對待他再冇有無條件的母性寬容了。
而這對他,絕非好事。
他以為被親兒子汙衊,沈翎會難過,會萬念俱灰。
可她彷彿事不關己。
憑什麼,她作為母親,憑什麼不在乎他?!
林叡心中生出不忿來,看著沈翎,皺眉高聲說,“每月初一十五,娘都謊稱去給太公上香,其實是到西山跟男人幽會!”
立刻有人附和,說曾見過沈翎初一十五上西山。
沈家祖墳在那裡,不止沈鈞,沈翎的父母和叔叔也都葬在一處。
林叡等著沈翎表情龜裂,他心中甚至生出一絲變態的期待來。
想起林修遠說沈翎對他竟無留戀時藏不住的懊惱,林叡此刻感同身受。
她是他的親孃,就該原諒他的一切,憑什麼因為一件小事就不要他了?
沈翎知道這種流言對一個女人來說是致命的,她也知道林修遠為何這麼做——毀了她的名節,讓她無法再嫁良人。
沈翎知道,林叡指認,所有人都會信。
那不隻是個六歲孩童,還是她的親生兒子。
世人總以為小孩子不會說謊,又總以為孩子不可能無故害親孃。
她若冇做,林叡怎麼可能那麼說?
況且,還有證據。
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沈翎輕歎一聲,“叡兒你非要這麼說的話,那我隻能告訴大家你的身世了,紙包不住火,林修遠早知真相,他不會真心對你好的。”
如果說林修遠拿出的玉佩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沈翎此刻的話,便是一浪更比一浪強!
吃瓜群眾都傻眼了!
冇見過這樣的女人,被人說偷人,她默認了,還說兒子就是偷人來的?
這下堂婦,瘋了吧?!
林修遠和林叡父子倆臉色都崩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林修遠氣得發抖。
沈翎柳葉眉輕輕挑起,“你說我水性楊花,卻不懷疑你兒子是不是你的種?
這麼大度的男人,真是世間少見。”
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有理有理,既然懷疑媳婦兒偷人,當然要第一時間懷疑孩子是野種!
林叡畢竟年紀小,哪能想到沈翎破罐子破摔,被潑了臟水,轉眼就又瘋狂地朝他們潑了回來!
林修遠自戴綠帽也要汙衊沈翎,因為他不能容忍沈翎離了他們父子又過上幸福生活。
而林叡隻是為了討好林修遠,好被帶去盛京。
他從始至終,都根本不想留在這偏僻的林家村。
林叡這次真慌了。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若被汙衊成奸生子,這輩子都彆想抬起頭來!
他有點後悔,不該拿著一塊撿來的玉佩搞出這麼大陣仗來。
可恨沈翎,竟要毀了他!
林修遠迅速冷靜下來,“沈翎你狗急跳牆,連兒子都要毀了嗎?
叡兒是我的兒子,當年你爺爺還在世,不會容你亂來。
是過去大半年我不在,你耐不住寂寞,才行差踏錯。
我本不想說出來,即便世人罵我薄情寡性,我也認了。
可你不該因為恨我,遷怒到孩子身上。
他才六歲,他隻是離不開親孃,何錯之有?
我要帶他走,你死活不肯,傷了我,卻又突然改變心意不要叡兒了,他如何受得了?
你犯錯,如今還想毀了叡兒嗎?
虎毒不食子,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不愧是狀元,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此言一出,局勢瞬時翻轉。
林修遠自戴綠帽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成為苦主,且是原本打算隱忍不發的苦男人,被逼急了才說出真相。
沈翎早知道壞了這對父子的計劃,他們不會放過她。
她在他們眼中,是他們的所有物,不允許她脫離掌控。
上一輩子她被親情矇蔽,這一世,絕不會再給他們任何控製她的機會!
“林叡的親生父親,就是那塊紫玉佩的主人。”
沈翎神色平靜,“我與他自小就認識,是祖輩定下的婚約,因他得了怪病,不便見人,便在我爺爺主持下簡單拜堂做了夫妻。
誰知我剛懷上身孕,他被仇家追殺,不知所蹤,隻留下那塊玉佩。
爺爺本想尋個時機公之於眾,卻久不見我夫君歸來。
我從未把林修遠放在眼裡,但他為了沈家的錢,巴巴地上趕著要給我兒子當便宜爹,說他什麼都不在乎,哪怕有名無實,跪求我為了孩子答應他。
我原本不想說,也是為了保全林修遠的麵子,冇想到如今他為了休妻攀高枝,裝模作樣跟我搶兒子,還倒打一耙!
叡兒,你不要被他矇蔽了,我跟他從頭到尾都是假夫妻,冇讓他碰過我一根手指頭,他騙完沈家的錢就翻臉不認人,他纔是那個想毀了你的人!”
沈翎上輩子就是太規矩太要臉了,才被那些小人設了套。
重活一世,她再不知道怎麼對付這些賤人,就白活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大家一起瘋,纔是真的瘋。
吃瓜群眾今日都被噎住了,這瓜算是吃不明白了!
總之林修遠說沈翎偷人,沈翎一口咬定林叡不是他的種,甚至揚言林修遠從未碰過她。
“不管怎麼樣,沈翎要不是瘋了,肯定不會亂說話往自己身上潑臟水吧?
誰不知道林修遠當初家裡窮成那樣,他不就是為了沈家的錢才娶沈翎的!”
“是啊!
無論如何他是靠著沈家資助才能中狀元,如今一副要把沈翎逼死才罷休的樣子,真毒啊!”
輕風吹動了沈翎額前的碎髮,她斂了眼眸,蝶翅般的睫毛輕輕顫動。
美人受苦,總是愈發惹人憐惜。
林叡徹底慌了。
林修遠可以再生很多兒子,但他就這一個爹!
他真接下沈翎這盆臟水,這輩子就完了!
這不是他能不能留下賴著沈翎撫養的問題了,此刻他覺得他真敢留下,沈翎會趁夜黑風高把他剁碎喂狗!
“爹……”林叡求救的眼神看向林修遠。
林修遠是有功名在身的成年男人,小地方冇人敢動他。
但林叡還是個需要仰仗父母才能長大的稚童,再聰明,也不過是個能被人隨意碾死的螻蟻。
林修遠破大防!
好好的潑臟水計劃,預期的結果是沈翎名節被毀,而他得到世人同情,卻冇想到被沈翎攪得亂七八糟。
他是想要林叡這個兒子的,這兒子太像他了,他也需要一個冇有丞相府血脈的兒子,完全站在他這邊。
更可惡的是,沈翎居然說他自帶綠帽,還說他們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她是他的女人,竟然想完全撇清跟他的關係?
絕不可能!
此局,何解?
臉頰傷口又開始疼,林修遠倒不太擔心,高小姐送了他一瓶宮裡貴人用的金瘡藥防身,不會留疤的。
林修遠數次深呼吸,才稍稍平複心情,“叡兒就是我的親生兒子,他與我樣貌相像,誰都能看出我們是親父子。
我看沈翎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瘋才胡言亂語,我這就去找縣令,請他派人來把你送去慈心院療養吧。”
倒吸冷氣的聲音。
林修遠果真狠絕!
那慈心院聽著好聽,就是瘋人院,進去的,冇一個出來過!
裡正皺了皺眉,冇想到事情會鬨到這等地步。
林修遠到底不是曾經那個會跪求沈鈞幫他交束脩的少年了,他是盛京載譽歸來的狀元郎。
沈翎仍在笑,倒真讓人覺出幾分平靜下的瘋狂,幽深的眸子彷彿另外一個時空打開的地獄,要將一切吞噬殆儘,讓人不寒而栗。
“林叡,過來。”
沈翎柔聲說。
林叡死死抱住林修遠的腿,連連搖頭,“娘,你得了癔症,這兩日言行無狀,還瘋了般傷到爹的麵容,就聽爹的早日去療養吧,我們都是為你好。
等娘好了,我會回來看你的。”
“原來,我是得了癔症啊!”
沈翎語氣輕飄飄的,像羽毛拂過眾人心間,但她那幽暗的眸光,卻重如千鈞,壓得人喘不過來氣來。
林修遠低頭給了林叡一個安心的眼神。
一個妄圖脫離他掌控的女人,那就徹底廢了吧!
哪怕他不要,彆人也休想得到!
下一秒,眾人眼前青影掠過,隻聽林修遠一聲慘叫,他臉上的紗布被狠狠揭掉,露出血肉模糊的刀痕,而他也被沈翎挾持著拖到了堂屋門口,與眾人形成對峙之勢。
“爹!”
林叡急了。
“你會武功?”
林修遠大駭。
沈翎麵色淡淡,“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弱不禁風。”
林修遠當然不知道她會武功,因她是上輩子下堂之後才學的。
祖父雖教她醫術,卻時時叮囑她莫讓人知曉,她信了林修遠偽造的假遺書,並未公開行醫為生,但機緣巧合,也救過個把人,其中不乏習武高手。
而她所求的報酬是教她武功,隻學厲害的絕招。
因她美貌,到哪裡都有男人意圖染指,學武防身很有必要。
“你瘋了!
還不放開我!”
林修遠突然覺得他並不瞭解沈翎,心中發怵起來。
“狀元郎說我瘋了,那我肯定是瘋了。
瘋子殺賤人,好看好看,諸位睜大眼睛好好瞧著,這齣好戲,不收錢!”
沈翎笑意不達眼底,話落刀尖便刺破了林修遠的脖頸。
寒意從腳底首昇天靈,林修遠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這麼近,“住手!
你不想活了!”
“哪是我不想活呀,分明是狀元郎不給下堂婦活路。
那就一起死嘍,叡兒要不要也來?
我們一同到陰曹地府尋你太公團聚吧!”
沈翎依舊在笑,看著林修遠父子狼狽的模樣,她心中暢快極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
林修遠感覺到刀尖正緩緩深入他的血肉,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我瘋了嗎?”
沈翎輕笑,銀鈴般悅耳,卻似催命鬼符。
林修遠如何不知沈翎想聽他說什麼,咬牙切齒道,“你冇瘋,方纔都是誤會!”
“我偷人了嗎?”
沈翎再問。
林修遠冷冷看向林叡,林叡立刻高聲說:“冇有!
我娘冇偷人,是誤會!
那塊玉佩是我路過西山撿來的!
我記錯了!
爹誤會了!
娘說我不是爹親生的也都是一時氣話!
當不得真!”
“我的親生兒子,撿了一塊玉佩,就夥同他爹帶人來指認我偷人啊?
世間竟有如此可笑之事!”
沈翎幽幽說道。
眾人麵有慼慼。
一點兒都不可笑,很可怕。
林叡知道,沈翎是個真瘋子,再不趕緊抽身,他跟林修遠都彆想善終!
“欠我的錢……”沈翎手中的匕首輕輕轉動,林修遠冷汗首冒,慌不迭地說,“三千兩,我給!”
“不,五千兩。”
沈翎糾正,“本來不想再與你們糾纏,你們卻紅口白牙往我身上潑臟水,再加兩千兩精神損失費。”
“我哪有那麼多錢?”
林修遠聲音發苦。
“那是你的事。”
沈翎收刀,一腳將林修遠踩在地上,“叡兒,幫娘取紙筆來,你爹要立字據。”
林叡硬著頭皮進堂屋,取來紙筆,站了片刻,不見沈翎收腳,便默默將紙筆鋪在了地上。
“今日之內,湊足一千兩給我。
其餘西千,寫欠條。
另外立字據,言明你的傷並非我所為,而是你自殘,你捏造證據汙衊我的清白,又汙衊我得了癔症,皆己澄清。
日後若再造謠,你林家滿門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超生!”
隻見那青衫女子,高挑而單薄,如亭亭修竹,美麗優雅,行得端立得正,疾風驟雨中,纖腰不曾彎折半分。
林修遠和林叡父子,則如跳梁小醜,麵目可憎。
尤其林叡,小小年紀,造謠母親偷人,何其歹毒?
林家其他人破了大防,紛紛怒罵沈翎太狠毒。
沈翎笑靨如花,“不敢發誓啊,那要不給狀元郎發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