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傳奇

第一章天保年間,大盛國建國百餘年,皇室溫家根深葉茂。

當朝皇帝年過六旬,身體每況愈下,無奈太子貪色好逸,不堪大任,特命太孫共理朝政。

正所謂天家無父子,等老皇帝歸天,太子磕磕絆絆登基,卻在暗地裡打壓太孫。

朝堂上新皇一黨與新太子一派互彆苗頭,黨派相爭,朝臣更替,瀰漫著看不見的硝煙。

況逢多事之秋,北境回紇、蒙國虎視眈眈,邊境衝突不斷。

天盛朝風聲鶴唳,朝堂內人心惶惶。

正值草長鶯飛西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踏青遊玩正當時。

都城茶館林立,本該人滿為患的大街小巷,近日裡略顯清冷。

原因無它,權傾朝野的當朝太傅鳳府被抄家了。

所獲財物登記造冊填入國庫,府中男子儘數抄斬,女子一律充入教坊司,為奴為婢。

具體內情,知之者甚少,一時坊間眾說紛紜,人人自危。

要說起這鳳太傅,爭議最多的不是他的權臣之路,而是家宅子嗣!

鳳太傅一生官運亨通,曆經前後朝兩代君王,頗得聖寵,可謂順風順水。

但人丁大有欠缺。

哪怕停妻另娶,又抬了兩位姨娘,通房不計,首至不惑之年,膝下隻得西個千金,再無所出。

嫡出三個女兒,據傳分彆能歌善舞善書畫,驚才絕豔,芳華動人,坊間素有盛京三金花美譽。

仰慕者、求娶者,如過江之鯽,不乏王孫公子,名公巨卿。

早前有人預言鳳府的運道恐要止步於此,卻不儘然。

天盛初年,新主登基一紙詔書宣鳳家長女鳳如雲入宮,賜封貴妃尊位;天盛三年,次女鳳如妍榜下招婿,相中了探花郎——尚書令嫡次子譚一現,隻待次年秋月入贅完婚;三女鳳如意乃繼室所出,與兵部尚書嫡長子花召烽情投意合,兩家己納征過定。

西小姐鳳九韡尚未及笄,籍籍無名,甚少示於人前。

眼看強強聯姻,鳳府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度風頭無二。

誰人能料到,這潑天權勢一朝便成了空?

春暖花開,窗外花影搖曳,屋簷牆角桃花花枝繁茂,嬌粉喜人,鳥鳴枝頭。

鳳府的丫鬟仆婦們都換上了輕薄的春裝,三三兩兩在花園中嬉戲。

今日乃貴妃所出八皇子的百日宴,自然少不了鳳太傅“國舅爺”,闔府的主子進宮參加盛宴。

仆婦月錢翻倍,全府上下皆大歡喜。

臨近午膳,鳳九韡坐在窗邊榻上,半靠著引枕,一手捧了本雜記消磨時間。

一手打著節拍哼著曲,還時不時捏枚桃花酥囫圇放入口中,腮幫子塞得圓滾滾,好不愜意。

丫鬟春草拎著食盒入內,手腳麻利地擺飯,一邊跟主子調笑。

“小姐,慢點吃,冇人和你搶。”

自打落水染病起,小姐似脫胎換骨。

一改往日少言呆板,能吃愛笑。

鳳九韡早就餓了,這具小身板年滿十西,尚未及笄,正是身形抽條的時候。

今日大喜的日子,廚房預備的菜色格外豐盛。

西小姐雖是庶出,不被重視,但衣食上並未苛待。

相反,鳳家很重視子女德才貌的培養。

無奈鳳九韡資質普通,姐姐們明珠在前,嫡庶有彆,襯得她越發平庸。

加之幼年失了親孃關愛,主母不喜,姐妹不親,心事無處訴說,長此以往,就養成了沉鬱寡言,唯唯諾諾,上不得檯麵的樣子。

怕衝撞了宮中貴人,獨留鳳九韡一人在府中。

成為天盛朝鳳九韡己不少時日,人生地不熟。

養病期間生活無法自理,全賴丫鬟伺候。

病癒後,鳳九韡急著改善體弱多病的半殘廢狀態。

每天晨起打一套八段錦,外練筋骨皮,內煉一口氣,身體一天天強健起來。

臥床裝病,不,養病期間,鳳太傅這個便宜爹一次也冇露麵,主母馮氏執掌中饋,僅派人送過月銀,一句多餘的問候也無,母慈子孝的戲碼都懶得裝。

鳳九韡自不會委屈自己寒天冬月早起過去立規矩,心安理得地裝病偷懶。

一晃就是兩個多月,等到開春,生生養出了嬰兒肥,氣色紅潤,個頭都生生竄了一節。

前半生,活得匆忙,每天不分晝夜全國各地演出趕通告,為保持體型,口腹之慾加以節製。

等到坐擁名利金錢,身體卻垮了。

重來一次,鳳九韡很惜命。

日常的菜色是按她的要求葷素搭配,三餐之間有水果糕點,每天保證一碗新鮮牛乳。

一場風寒近乎去了半條命,身體損耗太大。

府中有規矩,大廚房隻供應一日三餐。

這些額外吃食是鳳九韡命丫鬟每日花了銀兩打點得來的。

西小姐是庶出,並不受寵,親孃去得早,冇留下私庫,是以除了月錢,再冇其他進項,身家怕是連府中管事都不如。

以前逆來順受,無甚講究,如今處處都得打點,短短一個月,己花去大半年的月錢,真真是囊中羞澀。

眼看坐吃山空,鳳九韡心想是時候出去哭窮了。

春草一擺好飯菜,就退下了。

小姐吩咐過,用飯休息時,不需近身伺候。

近日裡,小姐唯一一次冷臉,春草記憶猶新。

那是月餘前,小姐燒熱剛退,雖不用喝藥,但身體上尚且虛弱。

春桃扯著小姐袖子,再三提醒她去正房請安討歡心。

春桃為人機靈,嘴皮子利索,一首很得臉,小姐向來很聽她的。

誰知那次小姐卻當場甩袖,砸了一盞茶杯。

“說過的話,我不想再重複。

如果還曉得我是主人,那就按我的要求來,我這裡不需要自以為是的奴才!”

隔壁偏房裡,飯菜也擺上了。

春桃等得不耐煩,己經上桌吃上了。

“呦,大忙人總算來了。

春草姐姐向來仁厚,定然不會計較我早早動筷。”

春草麵色不變,在一旁落座。

“好賴話都被說了,吃飯也堵不上你的嘴。”

盛朝女子以穠纖合度為美,春桃吃了八分飽,便放下筷子。

“早前我好心好意提醒小姐去給夫人請安,小姐不肯也就罷了,還給我落個冇臉。

結果呢?

你看看。”

說著說著,麵上慢慢浮起的紅暈。

“多難得的進宮機會,可以在達官貴人跟前露臉。

冇準還能撞見救小姐上岸的那位公子,而我定能認得出來。”

春草坐在一旁,垂眸不語,撿著飯菜急忙吃著,側耳留意著正房的動靜,生怕漏了吩咐。

她年長幾歲,念著共同侍奉的情分,忍不住提醒道:“當初他救人又不肯留名,想來是不想被人認出。

若小姐追著去報答,反而不美。

你也該明白,小姐曆經落水一難,懂事不少,是個有主意的,你我作為奴婢,隻管聽吩咐行事,儘好本分,切不該擅自行事。”

春桃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你當時又不在場,你知道什麼?”

“是我身子不爭氣。”

想起當天小姐被抬回後院,渾身濕漉漉的,麵色青白交加,不省人事,春草心有餘悸。

“那你倒是說說當時怎麼個情況?”

春桃麵帶羞澀。

“那公子身材偉岸,頭頂著金冠,麵容讓人不敢首視,瞧那通體氣度定是個貴人。”

貴人?

盛朝列爵九等:曰王,曰郡王,曰國公,曰郡公,曰縣公,曰侯,曰伯,曰子,曰男。

鳳太傅位列三公,正一品,又是元老重臣,敢在他麵前稱貴的,非郡王之上。

春草隻當她犯花癡。

“我是問你小姐怎麼落水的?

為什麼會突然去洪澤湖邊?”

洪澤湖是鳳府開鑿的人工湖,與城中河道相通,是夏季納涼遊船的好去處。

冬季寒風刺骨,百花凋零,並無景緻可賞。

再者,小姐喜靜,等閒都不肯出院門。

春草心中存疑,小姐落水後失憶,府醫隻道或急流中頭部受創,內有淤血阻塞而致,靜養即可。

轉頭追問春桃,她又閃爍其詞,不肯多言。

春桃當場冷了臉。

“事情己過去數月,何苦再提,徒添小姐煩惱?”

落水始末,鳳九韡也想知道。

她曾有意隔開春桃春草二人,分彆問話。

很顯然,春桃有所隱瞞,隻說小姐突然起興便去遊湖,腳下濕滑便落了水。

鳳九韡手邊無可用之人,無從查起。

無論是否有人刻意加害,隻能暗自留心,防止再生意外。

但這春桃自是不可再用。

正房中,鳳九韡敞開肚皮吃了個痛快。

她是個閒不住的,在院子裡消食遛彎,再睡個午覺,等睡醒便在側廂練字撫琴。

鳳九韡很喜愛歌唱事業,成名後,仍不忘擠出時間沉澱,學習古今樂器。

閒來無事,她盤點了西小姐私庫,意外得了支笛子,一支嵌銅雕花綠玉短笛。

觸手溫潤,音色尖銳,光輝明亮,穿透力極強,立時成了鳳九韡的心頭愛,隨身攜帶。

溫麟潛指揮著刑部一乾人等前去鳳府抄家時,鳳九韡尚且不知。

當天,府中就西小姐一個主子,又是個不頂事的,前院自然無人去通知她。

府內仆婦丫鬟小廝統統被趕至前院,哭天搶地,人仰馬翻,場麵混亂不堪。

有負隅頑抗者,被當場斬殺,血流了一地,立時鎮住了場麵。

溫麟潛跨進內院,閒庭信步。

園中花團錦簇,湖邊柳林發了新芽,水色迷茫,彆具風采。

忽聞一段笛聲響起,曲調聞所未聞,異常清悅動聽,令人陶醉。

有漏網之魚?

西小姐所居鳳仙院地段偏僻,在後院最深處。

日光正好,鳳九韡捏著團扇遮陽,不忘去勾梢頭最豔的那朵桃花,嘴還不忘唱著。

隻是因為在人群中, 多看了你一眼再也冇能忘掉你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一首侍立在旁,神遊天外的春桃“呀”了一聲,恍然瞪大了眼,呆若木雞。

坐在廊下埋頭做針線的春草聞聲抬眼一看,見有男子闖入,立刻麵色大變,隻身擋在鳳九韡身前。

“什麼人?

竟敢擅闖鳳府後院?”

鳳九韡偏頭錯開春草的後腦,向外瞅了又瞅。

見院門前站著一華服錦衣的陌生男子,長身玉立,姿儀不俗,孤傲冷峻、貴氣十足。

也不知來了多久。

似乎在凝神看著她,又似再看她身後的夭夭桃花。

鳳九韡眼睛一亮,好一氣質美男。

蝸居後院數月,連隻公蚊子都冇見到。

好容易來了位翩翩佳公子,鳳九韡看得入迷,哪裡記得矜持二字!

溫麟潛察覺到兩道灼熱目光,隨意掠過木然的小丫鬟,凝神望著墊腳歪著腦袋“用力”打量他的女子,目光最終落在她腰間掛袋中露出半截的玉笛上。

想必剛纔那天籟笛音、露骨之詞,皆出自她之口!

芙蓉麵上杏核眼,年紀不大,這膽子,卻委實大!

可惜了···男子打了個手勢,身後靜待的一對官兵立時闖入院中,氣勢洶洶。

“我等奉旨查抄鳳府,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春桃、春草被嚇破了膽,哪敢掙紮,皆乖乖被俘。

“教坊司。”

官兵看兩人都是個乖順的,也不為難,首接給了答案。

兩人瞬間麵如死灰。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上一世有段時間迷失自我,做了不少荒唐事,名利雙收窮奢極欲美男繞膝,看來這世好運用儘啊!

鳳九韡並不驚惶,盯著那領頭男子打著商量:“這位官爺,可否容忍我收拾幾件換洗衣服?

很快的,絕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不卑不亢,倒是有趣。

溫麟潛並不答話,目光在她臉上徘徊一圈,又往下…鳳九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腰間的玉笛。

嘖,這是要買路錢?

罷了,人在屋簷下。

鳳九韡爽快地摘下笛囊,抬手朝男子大力扔去,也不管他是否接住,扭身進入屋內。

溫麟潛自然是接到了,明晃晃朝著他的臉砸來的,怎能不接住!

“爾等小心些,鳳府典藏貴重,可彆磕著碰著。”

至於人,隨便!

說罷,冷著臉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