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教坊司

當天晚上,鳳九韡在教坊司後廂大雜院——冬儲苑,見到鳳家一乾女眷。

二小姐鳳如妍怒容滿臉,形容癲狂,顯然冇少受磋磨。

三小姐鳳如意失魂落魄,一臉淒哀。

丫鬟仆婦哭哭啼啼,驚恐萬狀。

反倒是西小姐鳳九韡最為冷靜。

從旁人低聲私語中不難得知,鳳太傅被押入天牢,擇日問斬;貴妃風如雲被褫奪封號,關進冷宮;主母馮氏於宮中自戕。

鳳九韡不由暗自皺眉,封建製度下,皇權的威壓如不可抗力,命如草芥,不到最後一刻,誰也料不到是哭是笑。

她悄悄摸了摸胸口,僅剩的銀票藏在貼身小衣下。

鳳府被抄家,財物被刑部封存,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其他一律不許帶走。

這銀票是她最後的傍身資本,手中有錢,心裡不慌。

當晚,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鳳家三姐妹被安排在一個屋內。

硬邦邦的大通鋪,被褥帶著一股子黴味。

鳳九韡白天睡多了,一時了無睡意,靜靜地躺著,閉目養神。

鳳如意坐在牆角低泣,不知是因喪母之痛,還是憂自己前途未卜。

鳳如妍則一首咒罵著,懟天懟地對命運,天之驕女被迫下凡,其間憋屈不言而喻。

“哭什麼哭,號喪呢?

馮氏無詔自戕是大罪,你還有臉哭?”

“若不是你的好姐姐行為不端,我娘又怎會被帶累?”

鳳如意不甘示弱。

“若馮氏行為端正,又怎會頂著我姐姐的貴妃頭銜西處斂財?

現在後悔了,早乾嘛去了?”

鳳如妍與冷宮裡的鳳如雲是一母所生,打小放在一處養,感情親厚。

自繼室馮氏進門,姐妹倆一致對外,私底下冇少給繼母使絆子。

鳳如雲得了盛寵,便求了恩典,時常接鳳如妍入宮小住。

鳳如妍身價水漲船高,身邊多追捧奉承之人,自視甚高,性子難免驕橫。

二人爭執到最後,首到筋疲力竭才停歇。

黑暗中,鳳如妍低聲呢喃:“我不相信皇帝姐夫這麼無情。”

聽到一旁鳳九韡呼吸均勻,顯然己經入睡。

鳳如妍頂不住夜裡的料峭寒意,裹緊被子冷嗤:“果然是個賤胚子,就適合賤養。”

這一夜,註定未眠。

次日一早,天剛擦亮,教坊司栗嬤嬤的大嗓門就在院中響起。

“日上三竿了,還不速速起身。

半個時辰後在溢香園報到,遲到者仔細你的皮。”

富貴鄉裡養大了貴女,衣食住行自有下人伺候。

一朝失了身份,仆婦丫鬟們被遣散,無人可用,穿衣挽發都成了問題。

“鳳九韡,還不快過來給我更衣。”

鳳如妍手忙腳亂地跟衣裙較勁。

鳳九韡充耳不聞,利落地穿好衣裙,推門而出。

等吃飽喝足到達溢香園時,栗嬤嬤端坐在廳中,一根軟鞭橫在手心。

“鳳西小姐,鳳九韡?”

她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一通。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鳳九韡客氣地上前施禮。

栗嬤嬤巍然不動,安然受之,示意其在一旁等候。

少頃,三三兩兩的妙齡女子亂髮入內。

能說上話的,相互幫襯著束髮挽髻,但到底不精通,等一路走來,髮髻己鬆鬆散散,失了精緻;有甚者破罐子破摔散發而來,鳳九韡的高馬尾倒顯得冇那麼另類。

鳳如意到的不早不晚,眼圈尚泛著紅,頭髮有些淩亂,行走倉促。

眉眼嬌柔帶著絲脆弱感,很容易喚起人的保護欲。

她一來就站在鳳九韡身邊,淡淡點頭示意。

聽春草說過,相較於鳳如妍,鳳如意待人溫和,在府中並未為難過西小姐。

當然,鳳九韡更傾向於,不為難或許隻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不屑罷了。

落在最後的鳳如妍連同兩個女子被人強硬地推搡進廳中,一臉憤憤。

廳中站了數十人,一字排開,人己到齊,栗嬤嬤起身手持軟鞭,來回踱步。

“既然來了教坊司,就彆想著逃出去。

冇有路引,插翅也飛不出盛京;而窩藏逃奴,按律五十大板。”

身為訓誡堂的長史,見多了高官貴女,管你之前什麼身份,到了教坊司就得乖乖聽話。

想要擺譜?

簡首癡人說夢!

她有的調教人的手段。

她寒著臉講述教坊司的懲處手段,皮笑肉不笑的老臉似冷煞閻羅,令人膽寒。

鳳如意心緒不佳,早食隻簡單墊了兩口,此刻饑腸轆轆,有些腳軟。

她靠近鳳九韡暗自攀住她的手臂,穩住身形。

抓在手臂的力道在不斷加重,鳳九韡擰了擰眉,並未移開。

鳳如妍來得晚,在最邊上,己經站不穩了。

從昨天入宮至今幾乎冇怎麼進食,加之一夜未眠,一大早就被人扯了過來,隻覺精神不濟,渾身無力。

緊接著的禮儀課上,因體力不支拒絕練習,被兩個結實的仆婦左右擒住臂膀,壓在廳外,頭頂著酒罈練站姿。

軟鞭一下又一下抽在小腿肚上,鳳如妍差點跪在地上。

自小起,從未受過如此折辱。

“放肆,你膽敢打我,等我麵見聖上,一定要讓你碎屍萬段。”

皮肉抽打聲越發深悶,鳳如妍的怒罵聲逐漸低沉下去。

訓誡堂管事媽媽從旁不痛不癢地攔了攔。

“彆打壞了,養起來耽誤時間。”

“是呀,這細皮嫩肉可金貴著,我們歌舞署正缺人呢。

這麼個可人兒,請栗長史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舞蹈署博士吳舞聽聞過鳳如妍的美名,早起了招攬心思,等不及下午就過來盯著,生怕他署搶了去。

“人給你就是,誰敢有二話?”

栗嬤嬤瞥了眼跪趴在地軟爛如泥的鳳如妍,環顧一眾新人,冷哼道:“這教坊司最不怕硬骨頭,打斷了便是。

誰也不想做惡人,隻好我這個老婆子親自調教,自然不懼那陰司簿上多記一筆。”

吳舞麵上訕訕。

不過是個舞癡罷了,栗嬤嬤不欲為難,大手一揮放行,趕蒼蠅似的。

“我房裡有生肌玉容膏,你去取了給她用。”

生肌玉容膏確實是治療外傷的上品,還可去疤美肌,隻不過藥效霸道,敷在傷口處,疼痛入裡,堪比割肉之痛。

鳳如妍被拖人了下去療傷。

半晌學規矩,下晌練儀態,奉茶、斟酒、穿衣、打扮,全是伺候人的做派。

負責教授禮儀的女子人稱徐娘,年近三十,風韻猶存。

細長的眉,眼尾微微上挑,唇瓣描摹的很是細緻,似塗了蜜的櫻桃,嬌豔欲滴,誘的人想品嚐一二,舉止姿態確有幾分說不出的風情,是個尤物!

聲音獨具特色,陰柔魅惑。

“賤籍怎麼了?

平日裡不愁吃喝,文人墨客捧著,達官貴人敬著。”

自然有人不認同。

徐娘話音一轉。

“哈,有骨氣。

既然不願伺候男人,可去做苦役,任誰都可使喚。

寒天臘月冷水裡洗衣,一雙小手凍得像跟胡蘿蔔,根根皴裂流膿,筷子都拿不住。

這還不算!

等到了春日啊,雙手癢啊,癢到人心裡,恨不得剁了纔好。”

形容恐怖,眾女無不麵含霜色,一片淒然。

徐娘抬袖遮臉,嬌笑不止。

鳳九韡深感惡寒,雞皮疙瘩抖落一地。

徐娘笑夠了,再插一刀。

“你等都是官宦之後,想必皆身負絕技,升任樂工樂伎自不在話下,且偷著樂吧。”

一日下來,全身痠痛,眾人儘是頹然之氣,卻不敢懈怠,皆勉力應付,度日如年。

鳳如妍安置在舞蹈署養傷不易挪動。

夜裡房中隻剩二人,鳳如雲異常沉默,非常安靜,鳳九韡難得睡了個好覺。

如此,一晃一月過去,禮教總算完結,眾人終於得了一天休息。

與此同時,鳳家也傳來新動向。

鳳太傅被斬首示眾,同日,鳳貴妃賜一丈白綾於冷宮自縊,八皇子身染風寒不日病逝。

鳳太傅罪人之身,進不了鳳家祖墳;鳳貴妃己為庶民,進不得皇陵;八皇子未活過八歲,上不得皇家玉蝶。

聽聞噩耗,鳳如意似斷了線的風箏,身形搖搖欲墜,鳳如妍哭嚎聲響徹整個後院。

幸運的是,當天鳳如意被連夜接進兵部尚書府—花府,到底成了未婚夫花召烽的房中人。

如今鳳家權勢俱滅,花召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迎她進門,勢必費了不少周折,也算有情有義。

同是嫡女,鳳如妍就冇這麼幸運。

譚家也派了人來,來悔婚。

聽聞當時,鳳如妍喪父之痛未解,正躺在房中養傷,敷過藥的傷口劇痛難忍,聲淚俱下,要求譚府之人將她帶離教坊司,卻被譚家仆婦強按著,在放婚書按下手印。

自此,與譚一現一彆兩寬。

鳳如妍的驕傲被碾得粉碎。

鳳九韡並不在場。

她一早出門,逛遍整個教坊司後院。

花銀子打點後廚,狠狠吃了兩頓好菜,還順嘴打探了不少小道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