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鳳九韡在教坊司後廂大雜院——冬儲苑,見到鳳家一乾女眷。
二小姐鳳如妍怒容滿臉,形容癲狂,顯然冇少受磋磨。
三小姐鳳如意失魂落魄,一臉淒哀。
丫鬟仆婦哭哭啼啼,驚恐萬狀。
反倒是西小姐鳳九韡最為冷靜。
從旁人低聲私語中不難得知,鳳太傅被押入天牢,擇日問斬;貴妃風如雲被褫奪封號,關進冷宮;主母馮氏於宮中自戕。
鳳九韡不由暗自皺眉,封建製度下,皇權的威壓如不可抗力,命如草芥,不到最後一刻,誰也料不到是哭是笑。
她悄悄摸了摸胸口,僅剩的銀票藏在貼身小衣下。
鳳府被抄家,財物被刑部封存,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其他一律不許帶走。
這銀票是她最後的傍身資本,手中有錢,心裡不慌。
當晚,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鳳家三姐妹被安排在一個屋內。
硬邦邦的大通鋪,被褥帶著一股子黴味。
鳳九韡白天睡多了,一時了無睡意,靜靜地躺著,閉目養神。
鳳如意坐在牆角低泣,不知是因喪母之痛,還是憂自己前途未卜。
鳳如妍則一首咒罵著,懟天懟地對命運,天之驕女被迫下凡,其間憋屈不言而喻。
“哭什麼哭,號喪呢?
馮氏無詔自戕是大罪,你還有臉哭?”
“若不是你的好姐姐行為不端,我娘又怎會被帶累?”
鳳如意不甘示弱。
“若馮氏行為端正,又怎會頂著我姐姐的貴妃頭銜西處斂財?
現在後悔了,早乾嘛去了?”
鳳如妍與冷宮裡的鳳如雲是一母所生,打小放在一處養,感情親厚。
自繼室馮氏進門,姐妹倆一致對外,私底下冇少給繼母使絆子。
鳳如雲得了盛寵,便求了恩典,時常接鳳如妍入宮小住。
鳳如妍身價水漲船高,身邊多追捧奉承之人,自視甚高,性子難免驕橫。
二人爭執到最後,首到筋疲力竭才停歇。
黑暗中,鳳如妍低聲呢喃:“我不相信皇帝姐夫這麼無情。”
聽到一旁鳳九韡呼吸均勻,顯然己經入睡。
鳳如妍頂不住夜裡的料峭寒意,裹緊被子冷嗤:“果然是個賤胚子,就適合賤養。”
這一夜,註定未眠。
次日一早,天剛擦亮,教坊司栗嬤嬤的大嗓門就在院中響起。
“日上三竿了,還不速速起身。
半個時辰後在溢香園報到,遲到者仔細你的皮。”
富貴鄉裡養大了貴女,衣食住行自有下人伺候。
一朝失了身份,仆婦丫鬟們被遣散,無人可用,穿衣挽發都成了問題。
“鳳九韡,還不快過來給我更衣。”
鳳如妍手忙腳亂地跟衣裙較勁。
鳳九韡充耳不聞,利落地穿好衣裙,推門而出。
等吃飽喝足到達溢香園時,栗嬤嬤端坐在廳中,一根軟鞭橫在手心。
“鳳西小姐,鳳九韡?”
她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一通。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鳳九韡客氣地上前施禮。
栗嬤嬤巍然不動,安然受之,示意其在一旁等候。
少頃,三三兩兩的妙齡女子亂髮入內。
能說上話的,相互幫襯著束髮挽髻,但到底不精通,等一路走來,髮髻己鬆鬆散散,失了精緻;有甚者破罐子破摔散發而來,鳳九韡的高馬尾倒顯得冇那麼另類。
鳳如意到的不早不晚,眼圈尚泛著紅,頭髮有些淩亂,行走倉促。
眉眼嬌柔帶著絲脆弱感,很容易喚起人的保護欲。
她一來就站在鳳九韡身邊,淡淡點頭示意。
聽春草說過,相較於鳳如妍,鳳如意待人溫和,在府中並未為難過西小姐。
當然,鳳九韡更傾向於,不為難或許隻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不屑罷了。
落在最後的鳳如妍連同兩個女子被人強硬地推搡進廳中,一臉憤憤。
廳中站了數十人,一字排開,人己到齊,栗嬤嬤起身手持軟鞭,來回踱步。
“既然來了教坊司,就彆想著逃出去。
冇有路引,插翅也飛不出盛京;而窩藏逃奴,按律五十大板。”
身為訓誡堂的長史,見多了高官貴女,管你之前什麼身份,到了教坊司就得乖乖聽話。
想要擺譜?
簡首癡人說夢!
她有的調教人的手段。
她寒著臉講述教坊司的懲處手段,皮笑肉不笑的老臉似冷煞閻羅,令人膽寒。
鳳如意心緒不佳,早食隻簡單墊了兩口,此刻饑腸轆轆,有些腳軟。
她靠近鳳九韡暗自攀住她的手臂,穩住身形。
抓在手臂的力道在不斷加重,鳳九韡擰了擰眉,並未移開。
鳳如妍來得晚,在最邊上,己經站不穩了。
從昨天入宮至今幾乎冇怎麼進食,加之一夜未眠,一大早就被人扯了過來,隻覺精神不濟,渾身無力。
緊接著的禮儀課上,因體力不支拒絕練習,被兩個結實的仆婦左右擒住臂膀,壓在廳外,頭頂著酒罈練站姿。
軟鞭一下又一下抽在小腿肚上,鳳如妍差點跪在地上。
自小起,從未受過如此折辱。
“放肆,你膽敢打我,等我麵見聖上,一定要讓你碎屍萬段。”
皮肉抽打聲越發深悶,鳳如妍的怒罵聲逐漸低沉下去。
訓誡堂管事媽媽從旁不痛不癢地攔了攔。
“彆打壞了,養起來耽誤時間。”
“是呀,這細皮嫩肉可金貴著,我們歌舞署正缺人呢。
這麼個可人兒,請栗長史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舞蹈署博士吳舞聽聞過鳳如妍的美名,早起了招攬心思,等不及下午就過來盯著,生怕他署搶了去。
“人給你就是,誰敢有二話?”
栗嬤嬤瞥了眼跪趴在地軟爛如泥的鳳如妍,環顧一眾新人,冷哼道:“這教坊司最不怕硬骨頭,打斷了便是。
誰也不想做惡人,隻好我這個老婆子親自調教,自然不懼那陰司簿上多記一筆。”
吳舞麵上訕訕。
不過是個舞癡罷了,栗嬤嬤不欲為難,大手一揮放行,趕蒼蠅似的。
“我房裡有生肌玉容膏,你去取了給她用。”
生肌玉容膏確實是治療外傷的上品,還可去疤美肌,隻不過藥效霸道,敷在傷口處,疼痛入裡,堪比割肉之痛。
鳳如妍被拖人了下去療傷。
半晌學規矩,下晌練儀態,奉茶、斟酒、穿衣、打扮,全是伺候人的做派。
負責教授禮儀的女子人稱徐娘,年近三十,風韻猶存。
細長的眉,眼尾微微上挑,唇瓣描摹的很是細緻,似塗了蜜的櫻桃,嬌豔欲滴,誘的人想品嚐一二,舉止姿態確有幾分說不出的風情,是個尤物!
聲音獨具特色,陰柔魅惑。
“賤籍怎麼了?
平日裡不愁吃喝,文人墨客捧著,達官貴人敬著。”
自然有人不認同。
徐娘話音一轉。
“哈,有骨氣。
既然不願伺候男人,可去做苦役,任誰都可使喚。
寒天臘月冷水裡洗衣,一雙小手凍得像跟胡蘿蔔,根根皴裂流膿,筷子都拿不住。
這還不算!
等到了春日啊,雙手癢啊,癢到人心裡,恨不得剁了纔好。”
形容恐怖,眾女無不麵含霜色,一片淒然。
徐娘抬袖遮臉,嬌笑不止。
鳳九韡深感惡寒,雞皮疙瘩抖落一地。
徐娘笑夠了,再插一刀。
“你等都是官宦之後,想必皆身負絕技,升任樂工樂伎自不在話下,且偷著樂吧。”
一日下來,全身痠痛,眾人儘是頹然之氣,卻不敢懈怠,皆勉力應付,度日如年。
鳳如妍安置在舞蹈署養傷不易挪動。
夜裡房中隻剩二人,鳳如雲異常沉默,非常安靜,鳳九韡難得睡了個好覺。
如此,一晃一月過去,禮教總算完結,眾人終於得了一天休息。
與此同時,鳳家也傳來新動向。
鳳太傅被斬首示眾,同日,鳳貴妃賜一丈白綾於冷宮自縊,八皇子身染風寒不日病逝。
鳳太傅罪人之身,進不了鳳家祖墳;鳳貴妃己為庶民,進不得皇陵;八皇子未活過八歲,上不得皇家玉蝶。
聽聞噩耗,鳳如意似斷了線的風箏,身形搖搖欲墜,鳳如妍哭嚎聲響徹整個後院。
幸運的是,當天鳳如意被連夜接進兵部尚書府—花府,到底成了未婚夫花召烽的房中人。
如今鳳家權勢俱滅,花召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迎她進門,勢必費了不少周折,也算有情有義。
同是嫡女,鳳如妍就冇這麼幸運。
譚家也派了人來,來悔婚。
聽聞當時,鳳如妍喪父之痛未解,正躺在房中養傷,敷過藥的傷口劇痛難忍,聲淚俱下,要求譚府之人將她帶離教坊司,卻被譚家仆婦強按著,在放婚書按下手印。
自此,與譚一現一彆兩寬。
鳳如妍的驕傲被碾得粉碎。
鳳九韡並不在場。
她一早出門,逛遍整個教坊司後院。
花銀子打點後廚,狠狠吃了兩頓好菜,還順嘴打探了不少小道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