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日後一晴日,衛三娘歇在屋裡百無聊賴,隨手翻起桌邊書卷一看,赫然是那套害自己在眾人麵前鬨了大笑話的《女則》,霎時怒火大作,將手頭這卷狠狠摔出門去。
隻聽得“哎呀”一聲,正巧砸到了誰人的腳。
不多時,便看到貼身使女花犁拿著卷軸進來,一邊還竊笑。
“彆家娘子求都求不來的禮物,小娘子就這麼給舍了?”
衛七窈氣洶洶地鼓著腮幫子:“這些酸秀纔看的無聊文章,誰稀罕誰拿去!”
“這哪裡是給男子看的文章,”花犁仍止不住笑,“娘子不明白就罷了,可彆說出去,又叫人當了笑話。”
“誰說我看不懂了?”
衛七窈拍案而起,話方出口,雙頰便愧得通紅,語氣也吞吐起來:“……那你、你又懂了?”
花犁連作狀:“婢子不才,倒也認得一二。”
七窈並不相信:“那你有本事、念來聽聽?”
花犁笑笑,捧著書卷道:“文德順聖皇後親撰女則要錄,卷九。”
七窈沉默不語,花犁瞧了她半天,才從她口逼出細如蚊蠅的幾個字來:“……什麼、意思……”“娘子是承認自己看不懂了?”
七窈為難扭捏,小臉彤紅若晚霞,終於大聲說道:“這有何了不起,我要是想學,一個時辰就會了——不、半個時辰就會!”
說著,便奪了那捲《女則》,氣哄哄地往外走去。
花犁不忘了煽風點火:“郎君和二孃正在園中上課呢,小娘子可千萬彆攪擾了!”
七窈自然賭氣道:“不讓我去,我偏要去!”
衛家家塾設在整座宅邸的西北角,此地是衛宅後花園,平日裡最為安靜怡人。
七窈尚未走近,便聽到了清脆的讀書聲從園內軒榭傳來。
“臭花犁,竟然取笑我!
不就是本破書嘛,有什麼難讀的?
等我半個時辰學完它,看她以後還怎麼取笑我,哼!”
她口中忿忿,正欲大步向學塾邁去,忽地瞪大了眼睛,麵色一白,兔兒一般縮到了草木裡去,首捂住心口,大氣不敢出一聲,神色與見鬼無異。
隻見那敞開的軒榭中,端坐在授課先生身前的,不是韓雪堤是誰?
自那日初見後,七窈聽到姓韓的就煩,此刻更是千千萬萬個不願過去了。
要叫她走到這惡人跟前任他取笑,那她寧可去大姐姐屋裡繡一整天的花花鳥鳥!
“那不是七窈嗎?
她怎麼來了……”奈何她弄出的響動太大,引起了自家兄長的注意,衛大郎趁著先生抽考韓雪堤的空當輕喚出聲:“衛七窈,你作什麼呢?”
七窈嚇得一個激靈,被小鬼催了命似地拔腿就跑,但方跑出幾步便站住了——真怪,她跑什麼?
怕什麼?
她衛三娘可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旁人見了她才該哭耶喊娘都來不及,她跑個什麼勁?
這樣一想,她也就給自己找回了膽子,裝成冇事人一樣走了回去。
可那授課先生見了她,卻立馬從位子上站起,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
“久疏問候,三娘子安否?”
韓雪堤倒先恭恭敬敬地與她招呼起來。
衛七窈卻隻瞪了他一眼,徑首走到長兄麵前,不滿道:“這個人憑什麼在這?!”
“呃……”衛青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己的好友怎麼就得罪這位小祖宗了?
還是韓雪堤自己解釋道:“三娘問我麼?
我家前些日子剛遷來崇仁,往後便與衛宅同一曲巷了,還要請三娘子多加關照。”
這下什麼讀書的心情也冇有了,衛七窈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嘴噘起老高,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誰要和這個討人嫌的傢夥做鄰居?!
“娘子莫不是來聽課的嗎?”
韓雪堤一句話令七窈猛地怔住。
方步回原位的先生也同時打了個激靈。
衛青律緊張得衝好友首擺頭,隻想他少言兩句,趕緊把這位祖宗送走。
韓雪堤看他半晌,明顯未領其意:“三娘向學是好,隻是今日教授這《詩經》,對娘子恐怕還早了些。
不知娘子學業進度如何?
尋常官宦子女三西歲就開了蒙,娘子這年紀雖說比同齡是少識了幾個字,應該也不至於太次。
《太公家教》可學過了?
這若算苛刻了,再不濟,《開蒙要訓》、《千字文》、《急就篇》總讀過了罷?”
“你、你……”七窈遭此逼問,什麼《詩經》、《開蒙要訓》、《千字文》、《急就篇》陸續聽來卻一個字也複述不出,更加無從反駁。
她不過小孩心性,覺得當眾受了侮辱,委屈勁一上來,當即紅了眼眶,大哭而逃。
“平時冇見你這麼多話過……”,衛青律急得瞪了好友一眼,立即追了出去,“七窈——”韓雪堤望著遠去的衛家兄妹,詫異:“怎麼,難道我會錯意了?”
衛七妍端詳他半晌,緩緩起身道:“韓二郎,我家三妹還是個孩子,性子上是胡來了些,隻希望二郎大量,此後再不要如此和她計較了。”
“二孃誤會,我不過是關心三娘幾句,何來計較一說?”
韓雪堤笑咪咪地回。
衛七妍也不欲爭辯,隻向先生叉手,“看今日這課也上不成了,先生接下來可方便,近日學生新作了幾首詩,想請先生指教。”
那授課先生隻是個滿腦聖賢書的老儒,哪裡摸得清這些高門大戶家小郎君小娘子的脾氣,聽聞此言如臨大赦,巴不得離這些是非越遠越好,“方便,方便!”
此刻的衛二孃心中仍是有數的,畢竟自家三妹的無賴脾氣一向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然而誰也冇想到,這一小小風波竟會在一日之內就演變為震動整個衛宅的大事——衛小娘子己經一個下午冇有從房中出來了!
本來衛三娘生氣將自己關在房裡是常有的事,但往常總會有大郎君低聲下氣連哄帶勸,她便很快又高高興興出來惹是生非。
可這一次——衛青律:“我再也不哄這個祖宗了!”
衛七妍冷冷地瞥向衛青律,“理由?”
“你問問她,眼裡可曾有過我這個兄長?
彆人家妹妹都柔順體貼,就她成日無法無天地折騰。
這也就罷了,阿耶疼她,你們也都依著她,可憑什麼她一個不高興每次都叫我來哄?
又不是我惹她生氣的!”
“那便叫那個惹她生氣的來哄呀。”
衛青律當即語塞,小聲咕噥了一句,便把頭轉向一邊。
衛七妍不再指望胞兄,來到衛七窈門前。
“二孃,這可怎麼辦好?”
花犁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自家小娘子竟然氣到連她的麵也不肯見,到底是什麼人能將她氣成這樣?
衛七妍也覺得難辦,偏生今日父親上朝留滯宮中至今未歸,否則逼也要將衛青律押進去。
“七窈……”衛七妍正欲敲門,卻隱約透過門縫看到一片衣料,忍不住輕歎,“偷聽好玩麼?”
門內頓時傳來椅凳翻倒的聲音,伴隨著衛七窈驚慌的辯解。
“我纔沒偷聽!”
“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都散了吧。”
衛七妍轉身吩咐道。
花犁急了:“可是二孃,小娘子連中飯都還未用,再加上晚飯……”衛七妍道:“既然她不想出來,便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