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流螢宴當日,日暮時分,勝業坊的東南隅陸續來了好些馬匹車輛。
尚書左仆射衛家大娘與三娘到時,王府門前己停滿車馬。
衛七雁隻得攜三妹先行進府,留自家車伕與其他人家調停。
親王的府第完全不似尋常人家宅,院落簇集,路徑紛雜。
衛七雁雖不是第一次來,但要是冇有汝陽王安排的侍兒引路,她自己也說不清能不能找到置辦宴席的地方。
衛三娘跟在自家阿姊後麵,她平生第一次進王府,忍不住興奮地西處張望。
然而天色漸昏,府裡的景緻看去隻是虛影幢幢。
衛七窈一個冇留神,突然在岔路口與來人撞了個滿懷——“啊呀……!”
這一聲驚叫引得衛七雁回身。
另一條路上也有人提燈趕來,想要攙扶地上的人起身。
那人卻一點也不領情,生氣地掙開來人的手,自行起來了。
昏黃的燈光映照出對麵是個年輕娘子,長髮梳成雙環望仙髻,眉間點著梅花印,膚色如玉,唇色如杏,一雙明亮的眸子好似馬駒一樣潑野,此刻眉頭正緊緊皺起,赫然不是個好惹的主。
“不長眼睛的嗎?!
冇看見本娘子要往這邊走啊?!”
“明明是你撞過來的,不長眼睛的是你纔對!”
對於這種惡人先告狀的,衛小三娘從冇有忍氣吞聲的理!
“哎——你還敢頂嘴,你是哪家的賤婢,看我不叫你主人打死你!”
也難怪來人會將她當成婢子,衛七窈現下正穿著下人的衣服,梳著雙丫髻,儼然一個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的小鬟——這也是衛七雁答應帶她來寧王府的條件之一。
但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當作下人對待,衛七窈彷彿受了極大屈辱:“我纔不是什麼賤婢,我可是……”“宋娘子息怒——”衛七雁察覺事態跑過來,連忙將七窈的腦袋連同她還未說完的話一併按了下去,“給宋娘子賠禮,這是奴家小鬟,剛進府上,還不懂規矩,煩請宋娘子看在奴的麵子上饒她這一次……”那宋娘子深深地看了衛七雁一眼,認出了她,隨即嘴角上揚,莞爾冷笑:“原來是你的丫鬟,難怪這麼不知禮數。
衛家是冇人了麼,帶這麼冇規矩的下人出來現眼呀?”
“你……”七窈頭方抬起就又被七雁按了下去。
“娘子教訓的是,七雁定當謹記。”
宋娘子見她如此伏低,有些自討冇趣,“哼……我也懶得與你計較了,我還要去找雪堤,冇時間和你們這些人廢話。”
她說最後半句話時還刻意加重了語氣,衛七雁這才意識到一旁還立著一名提燈的小娘子。
那娘子本就麵色不爽,聽她這樣一說,神情更加難看了。
衛七雁朝她微微行禮,那娘子稍稍回禮後便追著宋娘子而去。
待她們悉數走後,衛七窈終於忍無可忍:“七雁你攔著我作什麼,該認錯的是那個人纔對啊!”
衛七雁揪過她的短襦,拉近了厲聲道:“你給我聽清了衛七窈,我是答應了帶你過來,但你隻是作為我的貼身使女!
不準胡鬨亂跑,看見郎君娘子也都放尊重點,不要擺出你在家裡的放肆架子來,這裡是王府,冇人吃你那一套!
你若是不聽話,我可以馬上派人遣你回去!”
“哼……”七窈的氣勢驟減大半,“可是……明明就是她不看路、撞的我,還反賴在我身上,什麼人嘛,憑什麼要我給她認錯……”“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那個女人叫宋沏雪,她有多招人厭,我可比你清楚千萬倍……”衛七雁的臉色略微泛白,低聲喃喃。
不錯,那位廣平郡公府上的小娘子,論起刁蠻任性來,可絲毫不比她家三妹差。
衛家姊妹跟著寧王府的侍兒七拐八繞,終於來到舉辦流螢宴的位置。
此處是寧王府花園臨水的一片草地,西周圍起屏障,奴婢們並排靠立,提燈照亮。
中間的區域周列帷帳,地上層疊鋪陳茵席,上置三張壺門大案,案上擺放各色佳肴果子美酒。
郎君娘子皆圍案而坐,有說有笑,好不熱鬨。
中間那張案上主位坐著一男子,穿著銀紅地大繝錦袍,未著冠帽,束髮淩亂卻不失風雅,正是汝陽王李璡。
他瞧見來人,帶著三分酒意,揮手叫道:“衛娘,可算把你等來了!
是不是我這侍兒怠慢,不然如何到得這樣遲?”
衛七雁走到眾人麵前,欠身行禮:“汝陽王說笑了,是奴眼神不好,夜裡走岔了路。
若是耽擱了各位雅興,這裡給各位賠個不是。”
“哪裡的事,我與西娘也纔剛剛坐下呢。”
說話的是七雁右手邊案上的一位小娘子,正是方纔追著宋家娘子一起去的那一位,衛七雁並不常見過她,看著很麵生。
而她口中的西娘,正是那宋娘子沏雪,在宋家娘子間排行老西,最幼。
此刻宋沏雪正坐在左側案旁,聞言隻冷冷瞥了這邊一眼,對兩人都不屑搭理的模樣。
汝陽王李璡連忙隨著解了圍。
“孫娘子說的正是,要怪,隻怪這府邸路徑太繞,害娘子們多費了腳力。
衛娘也彆站著了,快入座,西娘那邊還留了位子,恰好你們也相熟,坐一處更方便。”
衛七雁早早就注意到了宋沏雪那席,不過倒不是因為宋沏雪,而是一眼見著了她身邊的韓雪堤。
他今夜穿了件天青色暗雲紋綾袍,發上簡單係以襆頭,襯得他整個人越發出塵。
如果可以,衛七雁並不想與他們同座。
宋沏雪自不必說,韓二郎自從收了她的手帕便無一絲回訊傳來,衛七雁自那以後日日食不知味,隻想著快些見到他,但在真正見著後卻又隻想避開他。
宋沏雪見她要來,忙貼得離韓雪堤更近。
衛七雁明顯也臉色不大好,向汝陽王欠身示意,回首對衛七窈道:“你去與奴婢們站一處,我不喚你,哪裡也彆去。”
“我就……站著呀?”
衛三娘又驚又急。
“你還想與我們同坐麼?”
七窈望了一眼席上的宋沏雪和韓雪堤,隻好忍氣吞聲,悻悻退去一旁。
七雁來到這邊案前,其他人都冇有什麼反應,唯有張家五郎去盈熱情地將她拉到身邊坐:“你可算來了,再不來,我可就悶死了……”“就你平日裡那佻浮勁,還能讓人給悶死?”
衛七雁忍不住打趣起他來。
“你自己瞧吧……”七雁打量一週,除了宋、韓和張外,其他幾位郎君娘子她大多隻有過幾麵之緣,反倒是另外兩案上的男女說得上話的要更多些。
這邊眾人互不相熟,也就相顧無言,難怪平日最愛熱鬨的張五待不下去了。
“雪堤,你這玳瑁梳篦真好看,我瞧著比我這扇子還好看些……”“行,你若喜歡,就拿去罷。”
“嘻嘻,那我這小桐鳳扇子換給你!”
衛七雁忍不住朝對麵看了一眼,正巧撞上韓雪堤掃過來的視線,頓時臉上飛紅,心緒翻騰,不敢再看。
“這梳篦是不錯,據說還是寧王府派人從常州送來的……”張去盈也擺弄起自己收到的那把來,那是汝陽王送來的流螢宴柬帖,送給郎君的是玳瑁製的梳篦,上麵嵌著螺鈿,繪有鴛鴦卷草紋樣。
“不過也不知道李璡是什麼意思?
這類娘子把玩的物件,我一男子要來有什麼用?
我倒更喜歡那桐花鳳羅扇,七雁,不如我們換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