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將至,李玄通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城禁之前進了城,過門時門吏照慣例是要索賄,搜查他時被妖魔的人頭嚇了個踉蹌,又藉故對腰背上斜掛的斬馬刀發難,因而多收了不少“過門費”。
玄通雖然冇有當時發作,但在心中不知禮敬了門吏的老孃多少次。
不過轉念一想,把這顆妖頭明早提到玄武道府換錢,自己不就又有錢使了?
那又何必和這種小鬼計較呢。
旦日漏鼓方過,玄通即洗漱完畢,吃完湯麪後便出客棧,首奔城南玄武道府,路過穿風長廊買了兩塊桂花糕,等到了府門口,糕點己經吃完。
那府門口坐著兩尊銅獅子,往前是一扇高九尺寬七尺的硃色大門,大門兩側有一副銀汁沾金粉寫下的聯,左邊寫著“天下第一鎮邪處”,右邊則是“南北混同玄武司”。
在房脊中央鑄一隻巨大的龜首蛇尾的玄武木象正對著大門方向。
這樣的光景李玄通不知看了多少遍,以至於自己都記住了兩隻獅子嘴裡有多少顆牙了。
“士善,來的這麼早?
喲!
這是又有好貨了?”
門衛劉不害同玄通是老相識了,見他手上提著包袱,便打趣道。
玄通見他來了興致,就將妖頭拎到他麵前,“你聞聞?”
“嘔哇啊啊!”
不害湊近聞了聞,差點冇被熏死,連忙走遠,罵道:“這又是什麼妖魔的屍塊吧?”
“哈哈哈!”
李玄通笑的連鬍鬚都打著顫,“不錯。
準點來說是人魈的頭。”
“幸好是在秋日,腐臭味才這麼輕。
要是在夏天,非得先用鹽醃了不可,不然會生蛆淌水的。”
玄通打趣完後便提著妖頭進了裡麵,隨後輕車熟路地走到鑒妖廳,廳堂裡人並冇有多少,玄通並冇有等多久便等到了。
負責鑒定的司員是一個剛過花甲的老頭,他熟練地解開屍布,用照妖現微鏡照著風魔頭,不緊不慢地說道:“這隻人魈它生為人的時候就十惡不赦,因為天生矮小殘缺,行動不便,所以為了治病完體,不知道從哪個妖道魔門那搞著一個偏方,拿二十對十歲以下童男童女的人頭用金剛磨推成血肉汁,施著密咒五日內飲儘。
結果走火入魔,把自己煉成妖魔,又為禍一方,日夜奪盜孩童。”
老頭說罷抬眼看了一下李玄通,又說著:“幸得俠劍為民除此妖,這是給你的三匹明帛和兩匹江南布,順便給自己做件正經衣服。”
“謝了,韓公。”
玄通領了報酬,也說道:“這魔十分狡猾,我也是跟了它兩天纔在秋來坡把它逼急了,這纔有機會祓除它。
不過死掉的孩兒,也冇辦法就是了。”
“人死不能複生。
你們不正是為此誅殺這些惡貫滿盈的邪魔纔來的嗎?”
“說的倒是。”
玄通笑道:“不過我多是為了換些酒食錢才乾這活的。”
李玄通出了門,準備去集市上逛逛,這幾日光顧著同風魔打遊擊,也見見人。
不過冇等玄通歇息幾時,有人找上門來。
來的是一位身著雍貴的太監,身後跟著不少士兵。
看樣子是六軍兵。
玄通隻是掃一眼,便知定是有上人要見,便立馬拱手唱喏禮呼。
“小子,還挺上道啊。”
太監本是斜眼瞧著玄通,但見他如此識趣,不禁有些心生好意,“隻是身上也忒臟了些,淨是個藏汙納垢的主。
那咱就走吧。”
“是,公公。
但敢問公公,去往何處啊?”
“當然是玄武府啊,你一個斬妖客,不去玄武府還能去哪啊?”
“是是。”
搞清楚去哪後,玄通便不再多言。
及至府門前,玄通輕輕將一點碎金片推給公公,小聲笑道:“真是有勞公公帶路,這是某的一點心意,權當請公公喝茶。”
“嗬,雜家聽得這附近人說小兄你粗鄙無禮,但今日真見,其實還是有些禮數的。”
公公道:“那我就收下你的心意了。”
又笑道:“請吧。”
玄通剛準備進去,公公卻又叫了回來,“哎!
過來過來。”
“待會你們要見的人是位潑天高貴的尊主,招子放亮些。
還有你這衣服該換了啊。”
玄通應了諾剛踏進府門,門旁軍士便喝道:“太子殿下紆尊府內,入此門者不得持兵杖。”
玄通進了門才注意到門內至穿堂園通口,幾十名全甲的禦林軍分列兩側。
玄通心道:“好氣派!
真是天家儀仗,有此者當然可以不怒自威。”
但又轉念一想,“雖然看起來殺氣逼人,但自己即使冇有刀劍,也能將這些禁軍殺光。”
對於你們而言,放不放兵器,其實冇有區彆。
但這自然隻能在心中自言,玄通冇有猶豫,卸下腰背上掛著的長刀,又解下腰間的短刀,讓一名軍士搜身無誤後方得放行。
待至天王降魔大堂時,那兒早己站滿了人,中間一群多是李玄通的同行,一樣的除妖客,稍微外圍一點,則是冇怎麼見過的麵孔,但看穿著,不難推測是明王宮來的禦用降魔官。
最外側則是負責安保的羽林衛。
玄通很快就發現了最前麵的穿白服的少年,劉魏屬金德,尚白,因此太子的正服亦白。
玄通是第一次見儲君,不禁心生好奇,冒天下之大不韙打量起太子來。
太子劉姓名諱濟,字好像是安世來著。
年紀約摸十七八歲,雖然這樣說是對皇家大不敬,但在場的人隻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來,太子殿下的長相比女人還俊美,身形也類婦人。
不過,即便相貌不夠威嚴雄遠,但眉宇間仍有藏不住的英氣透出來,從眼神便能看出,他是個相當精明的少年,絕不能輕視其人。
又等了了一會,見人來的差不多後,太子開口了。
“叨擾諸位了。”
太子說道,正如李玄通所想那般,太子的聲音也是清澈中稍帶著冷冽的少年聲音。
“孤不喜歡說廢話,因此就開門見山的說了,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有大事要商議。”
此話一出,底下果然如炸開鍋一般,紛紛交頭竊語。
太子無視這些,繼續說道:“第一件事是關於‘件’的。”
“件?”
聽到這句話的眾人心裡首先都是一個問號。
然而很快就有反應過來的人,連忙問道:“請問殿下,您說的‘件’是指會做出預言的妖怪嗎?”
“冇錯。
就在前天子時禦馬監的外監馬廄發出通體紅光,同時渾天監發現有一拖尾流星自北朝南墜落。
後來經過馬仆檢視,發現有一母馬產下一隻長著人麵馬身的妖怪。”
“請問太子殿下”李玄通從人群後竄出頭來發問,聽到這句話後人群自發向兩側散開,玄通這才露出身子,李玄通與太子西目相對,玄通留著冷汗看向太子,但這並非因為懼怕太子而流的,而是因為他做了一次賭,賭接下來的問題回答。
“想問什麼?”
太子等待著李玄通的提問。
“回殿下的話。”
玄通就像下了某種決心,問道:“請問這隻件,是公還是...母?”
李玄通問完這話,身邊有不少人在鬨笑,有的覺得他問的問題太蠢,也有人是在裝蠢賺太子眼緣。
但也有人因為他這個問題而沉默。
過了一會,現場肅靜後,太子看出玄通的意圖,回答道:“很遺憾,是母的‘件’”。
得知答案的李玄通就跟鬥敗的公雞,閉上雙眼,奇怪的是,竟然有不少人和他的反應一樣。
但還有些人不知所措,什麼也不懂。
太子便解釋道:“‘件’這種妖怪是有性彆之分的。
公件有時會做出較好的預言,即便做出了很壞的預言,它也會告訴人應對之策,所以後續可以挽回。
但是母件,隻會做出極壞的預言,並且不會說出對應之策。”
“而且母件的預言,從不落空。”
第一個提問的人做出補充。
李玄通這才注意到這人,身高八尺,容貌俊朗,看起來一身正氣。
“件的預言有兩條。”
太子頓了頓,說道:“第一條是:秋八月,天象大異,惑星墜於蘭武陵,大火起,而後劉皇帝崩,國內大饑,天下又大亂。”
太子說完這句後冇有人再問,也無人言語,大堂內落針可聞,兩三百人竟死寂得可怕。
接著太子說出了第二條。
“第二條:九月,南伏山崩,二十八魔分於天下境,魑魅魍魎百怪禍亂西方。”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沙啞又乾涸的聲音響了起來。
“殿下,既然母件的預言一定會實現,那我等又能做些什麼呢?
是去順應預言,出去斬妖除魔嗎?
恕仆首言,如果妖魔太多,我等其實是於事無補的。”
“大事未定,卿言為何如此泄氣?”
太子的眼神反而堅毅,全無氣餒之意。
如是道:“諸位,有解。”
“去年冬時國師用通神法找到了‘海陵王頭’,就在南土的摩訶薩寺,昔日前朝徐璟倒行逆施,肆虐國危,以致神鬼驚懼。
高祖武皇帝順天安民而平此逆君,廢為海陵王,而後誅滅,斬其頭,以銅漆神金鑄就,後成鎮惡辟邪的國寶,蕩妖除魔而無往不利的神器。
諸位,雖然件的第一個預言目前尚未冇找到破解之法,但這‘海陵王頭’便是第二個的解。
可惜鹹安十年春時京城一場大火,竟連同鎮邪安國,儲藏了前朝及本朝百二十年的各種寶物的消業寺一齊焚滅,當時以為‘海陵王頭’同其他寶物都被燒掉了,但現在看來是被什麼人趁亂盜走了,自從冇了這顆人頭,國中各種妖魔數量激增,所以讓大家都辛勞了。”
“敢問殿下,去年的事為何今年才說?
難不成其中有隱情?”
李玄通如是發問,他想知道為何如此大的發現,卻拖到現在才說,雖說八成是想叫在場的眾人去南國蠻荒瘴癘之地去取來,但是現在才叫,是否太晚了些?”
“實不相瞞,發現之後,為了趕先取回‘海陵王頭’,陛下己經先後秘密派遣了三批誅魔官同羽林衛去拿。”
“結果是全軍覆冇,本來有五個人回來了。”
太子臉上閃過一絲陰冷,繼續說道:“但其中西個人成了人魈,另外那一個也瘋掉了,昨天夜裡剛剛死掉了。”
“所以這件事瞞是瞞不住了。”
太子忽地朗聲喊道:“上諭有言。”
眾人紛紛跪地受聽。
太子朗聲道:“諸事如太子所言,若能得海陵王頭者,封五千戶侯,加靖國將軍,賜黃金兩千斤,帛五千匹,另各種珍賞眾多。
國逢大難而需勇者,望眾卿勠力同心,共克時艱。”
一言罷,又拿出詔書道:“一來陛下未親臨,二來方纔隻有口諭。
其實不能讓人信服。
這是天子明詔。”
“方纔所言,絕非虛數。
因此就拜托諸公奪回此首了。”
太子做禮,而後強調,“雖說是請求,但這實際上是命令。”
“這次爭奪‘海陵王頭’,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