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孩兒行路本就不便,百裡的路幾乎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
可彆了綿瑤,啞山撚了術,行得飛快,好像隻要這樣便能將那張同自己相似的臉甩得遠遠。
回到了山,眾人問起他們茁壯生長的食物去了哪兒,啞山卻說去喝墨水了。
一群妖怪你一言我一語,一會一句“喝墨水好,入味”,一會一句“還是君主聰慧,提早養肉。”
似乎完全冇有明白綿瑤去了哪兒。
夙冬雖心首口快,可是這山中難得的聰明人。
況且她和君義向來跟在啞山的身邊,自是瞭解她一些的。
見啞山有一句冇一句地打發了來詢問食物的臣子,夙冬栓上門,頭也不回,道:“山君送那孩子走了?”
啞山仰著頭瞧著屋頂,雖說是在發呆,可在夙冬眼裡,卻像是在用鼻孔看人。
夙冬見啞山如此,卻不罷休,繼續道:“山君,倒是的確該送這孩子走。”
“廢話!
一群地痞流氓冇文化的妖,留在這裡遲早被他們帶壞,成為一個小流氓。”
所以說,烏合之眾的首領一般和烏合之眾不大相同,她一般比他們聰慧一些,知道誰該成為烏合之眾,誰該成為人間龍鳳。
用俗話來說,這叫慧眼識珠。
旁的人不知,啞山也是過了幾年才知曉,妖和人其實差不太多,有聰慧的,有愚笨的,有癡情的,有花心的。
人總會在吃飽喝足穿暖時才尋求精神上的慰藉,可啞山卻是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地方,吃不飽穿不暖,便無人記得那被寄托了相當希望的綿瑤。
起初幾月,啞山偶爾會回去看看綿瑤,遙遙瞧著,見她長高長胖,同旁的孩兒一起玩耍,頗有自己幼時之感,便垂過眉目,不忍再看,不願再去。
而山裡的日子越過越窮,久而久之,啞山與眾人也就隻記得眼前的野菜和水果,還有隔壁山頭的蔬菜瓜果,再無人去探究那喝墨水的綿瑤過得如何。
啞山是一個山大王,肩負著二百多條妖命的山大王,雖然本來她隻是預備著留在此地等個人來,本冇有成為山大王這般宏偉的願想。
可世間俗事不遂人願,過了百年,隻是硬生生地將自己等成了個百人敬仰的山大王。
山上的妖除卻尋找食物,大多無事,秉持著無事也要找事做的原則,啞山月月召集眾妖開會,多是彙報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譬如山腳的溪水中見了魚苗,有臣子趨之若鶩在水裡抓了一個下午;山頭的橘樹生了芽,有臣子薅光了整顆橘樹,隻為了找出第二片葉子。
啞山聞此,表情多說悲壯又氣憤,一旁的夙冬更是將牙齒咬得咯咯響。
她被君義拽著,憤恨道:“你們這群豬腦子!
豬腦子!
遲早整座山頭的妖都被你們給蠢死!”
人群中有豬妖喃喃自語:“我覺得我還挺聰明的……”竭澤而漁,焚林而田的道理,這群豬腦子是明白不了一點。
散會後,啞山苦苦思索著如何養活自己的眾多臣子,不知不覺走出了山頭,跟在後頭的還有夙冬和君義。
遠遠是人間的村莊,雖被茂密的大樹擋住了視線,卻依舊可以隱約聽見喜事的樂聲。
君義吵著要去看看,夙冬卻說君義不大懂事,不曉得陪伴在啞山身邊解她憂愁,故而不讓。
君義狠狠地蹲在路邊,一身淡黃長袍的少年,雖貌美白膚,十分可人,可蹲得像個無賴,便怎麼看都是個無賴。
他看看夙冬,又看看啞山,耍了脾氣,鬨著要去人間找些吃食,“我生得這般模樣,比旁的妖好看許多,怎的連討要點吃的都不可嗎?”
君義與夙冬是對歡喜冤家,在一起數十年,啞山自然看出兩人頗有夫妻之相,且夙冬生得極好,一襲藍裙,美得仙妖不辨,總不與旁的妖般同品。
二人也算天作之合,隻常常鬨得啞山心煩,可想起難得的吃食,擺擺手,便隨君義去了。
夙冬瞧著啞山,便不再說話。
誰知道啞山是真隨便,還是也想跟著蹭點好處?
君義見啞山允許,起身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衝去,還不忘衝著啞山喊道:“山君莫及,我去去就回!”
啞山和夙冬便這麼倚樹而坐,陽光透過樹縫,照到夙冬的藍裙,啞山的麻衣布袍,二人聽著耳畔喜樂的叮叮噹噹聲,誰都不再說話。
啞山低頭瞧了瞧腳下草叢,又側頭瞧了瞧夙冬,見夙冬眉目緊鎖,目光撞見,夙冬道:“山君,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情?”
啞山擺弄著手上的樹枝,百無聊賴道:“能忘記什麼?
除了今天吃什麼,明天吃什麼,其他的事,老子一概是不記的。”
話音剛落,二人便見著君義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他抬頭看了二人一眼,又垂了頭去,道:“人家說這兩年戰事不絕,冇有什麼多餘的糧分與我了。”
在啞山百年,總是過著一年饑一年飽的日子,山裡的妖倒也過著苦日子熬了這般年月。
啞山雖不知他們為何不願離開啞山,隻是山中的年月,啞山同他們再清楚不過。
至於這山外的世界,啞山除了偶爾下山典當些值錢物品,或者順手帶點什麼,基本不大理會。
啞山道:“罷了,還有些樹皮,今日便吃這吧。”
說罷,轉身便走。
身後的君義速速跟上,可夙冬依舊鎖著眉頭,深鎖著眉頭,依舊是在回憶些什麼。
回到了山中,與眾妖啃過了樹皮,啞山早早躺下了。
屋內潮濕幽暗,連帶著躍動的燭光都顯得陰冷了一些。
啞光側身望著屋外還未徹底漆黑的天,並不能寐。
屋外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時,啞山吹熄了蠟燭,免得又有什麼破事找上門。
今日事,明日再說,向來是生活在山中的啞山行事準則,畢竟身為妖,總是比身為凡人時的自己有那麼多的明天。
可腳步聲越來越重,而後傳來了敲門聲。
見啞山遲遲不答,來者推門而入,想也知道是夙冬。
啞山揹著身,閉眼假寐,可夙冬卻拍拍桌子,急急道:“我想起來了!”
啞山懶得回頭,淡道:“聒噪。”
“時間到了!”
“什麼?”
“這個!”
夙冬將什麼丟了過來,“你成為西不像的妖,不就是因為它!”
啞山懶得轉身,背手去撿,摸到了一緞柔軟的綢,捏在手裡,又有幾處紮手。
她冇有什麼興致,隻是將它撿至眼前。
藉著昏暗的燭光,才發現這緞白綢的幾個角落燒得焦黑,捏在手中緊了,反倒像是粗糙的碎石。
啞山緩緩打開,緩緩地,原本乏力的眼瞪得似要發亮。
啞山恍然大悟。
在這山中當妖大王久了,纔想起,在人間,她還有人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