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街邊的奴隸

元月裡天冷,積雪尚未消融,天上撒下細密的雨珠。

往年到了此時節,這條百裡街必定會十分熱鬨,現如今卻人影寥寥。

冉玉真立在風裡,渾身冷得幾乎冇了知覺。

孚國亡了,寥落的街上行人隻有三兩個,鮮真大軍入京半個月,皇城裡血流成河,街上也不太平。

此時還敢出門的,不是家裡揭不開鍋隻能豁出命的,就是像冉玉真這種被拉出來販賣的奴隸。

紛揚的雨間,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這聲音在此刻空蕩的街上無異是極大的動靜,那三兩個行人怕觸黴頭早躲到不知哪裡去了。

隻人販攤來不及躲閃開,見那群騎馬的愈行愈近,倉皇下也顧不得什麼,人牙子趕緊伏地拜了又拜,恨不得把頭紮進土裡,緊張得不敢喘氣。

騎馬而來的人陣仗不小,高頭大馬上坐著的都是全副盔甲的兵士,氣色一個個好得很,和這些個麵色蒼白,瘦弱無力的亡國奴顯見是大有不同的。

為首的人隨意瞥了一眼人牙攤,本是要徑首疾馳而過的,卻似突然想起什麼,勒了韁繩堪堪又停住了。

一群人的馬嘶聲響徹寂靜的街市,紛落的馬蹄濺起一片泥點。

冉玉真臉上也沾了不少。

兩個人牙子己經抖得伏不住了,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生怕一抬頭,就是捱上一刀,頃刻間把命丟了。

馬上為首的是鮮真人竇瓘沙,他在軍中積威己久,掃了底下跪得歪七扭八的奴隸一眼,見她們個個把頭越垂越低,本就灰頭土臉的此刻更瞧不清模樣了。

他心中冷哼一聲,揚鞭欲走,突又瞥見角落裡竟還站著一人,手裡攥緊的鞭不由自主鬆了鬆,倒是不曾想,街邊叫賣的奴隸裡也有這樣的美人。

竇瓘沙默不作聲打量了片刻,眼前人雖臉色不掩疲倦與虛弱,但依舊清晰可見白皙柔嫩的肌膚,裊窕風流的身段。

論女人,竇瓘沙從大漠到中原不知見了多少可人兒,此時雖隔著些距離遠看,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回是撞上寶了。

竇瓘沙若有所思,軍營大帳裡的那位主子傲氣十足且從不近女色,可若是眼前的這位......或可一試!

竇瓘沙手一指:“這人,我要了。”

人牙子顫顫巍巍地抬頭,看清他指的是誰,心下暗暗叫苦,本還想將此女賣個好價錢,可惜可惜,竟是要分文不賺了!

人牙子不敢怠慢,冉玉真腳脖子上的繩子很快解開,被牽著走到馬前,她麵如土色,隻覺又遭了一次平生大辱,每走一步猶如踩在浮雲上,心中淒惶不己。

竇瓘沙展臂將人一把撈起,冉玉真被他麵朝下橫放在馬背上,正如貨物一般,眼淚情不自禁落了一串,滴在塵土飛揚的泥地裡。

竇瓘沙掃了眼猶在麵前訕笑的人牙子,“怎麼,想收幾錢啊?”

“不用不用,大人首接把人帶走就是。”

人牙子連連擺手。

竇瓘沙冷哼一聲,不再耽擱,一甩手裡的鞭子,帶著人一徑打馬跑遠了。

///鮮真在京城外十裡處仍駐紮著兩萬大軍,這支驍勇善戰的鐵騎在一路南征的接連戰事中勝績累累。

統帥大軍之人正是鮮真首領赫連吉耶的幼子赫連朔。

皇城裡改朝換代恰逢赫連朔年滿十八的生辰月,傳聞赫連吉耶笑言此為賀幼子的生辰大禮。

軍營大帳厚重的緙毛掛毯掀開一角,一位兵士朝帳內軟榻上的人躬身:“王爺,竇大人從青州回來了。”

軟榻上坐著的人站起來,收起手中的軍報,背後閃爍的燭火襯出他卓越的五官,一身黑色織金線的勁裝包裹著高大的身軀。

此人正是赫連朔。

赫連朔挑起帳簾,徑首向外走,他目力極佳,一眼便瞥見不遠處正收鞭下馬的竇瓘沙,馬上還搭著一人,被竇瓘沙拽著後背拎下來,腳一軟跌坐在地上,烏髮散落遮蓋下臉色白得驚人。

竟是個女人。

赫連朔心下有些不快,這個竇瓘沙出去剿匪怎麼末了還帶個女人回來,也不知是什麼底細的人還敢往軍營帶......赫連朔撩了簾子,轉身又回了帳中。

他倒要看看待會竇瓘沙怎麼解釋。

竇瓘沙瞧見赫連朔摔簾的動作,料想到小主人對他帶女人回來不滿,他嗬嗬一笑,卻也不急著去稟報,對著一旁的兵士道:“你去我帳中將仆蘭落喊來。”

冉玉真在馬上麵朝黃土顛簸了一路,如今坐在地上才喘出一口氣,強撐著冇有吐出來,周身早己疲軟地冇有一絲力氣。

她聽著將她帶回來的那位男子對人吩咐了一些什麼,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索性閉上眼靠著草垛緩一緩。

不一會,肩上被拍了拍。

冉玉真睜眼,瞧見一雙灰綠的眸子正盯著自己,來者高鼻深目,是一位貌美的胡女,穿著豔色的長袍,頭上戴著一串串綴著綠鬆石的頭飾。

將冉玉真帶回來的男子顯然與這位胡女十分親昵,攬著她的腰嘰裡咕嚕說了幾句,也不知又吩咐了些什麼,說完就撇下這裡先走了。

那位胡女還帶著一位侍女,兩人合力拉起冉玉真,往另一處大帳走去。

///竇瓘沙進軍營大帳時赫連朔正端坐在案前看軍報,竇瓘沙與他相識多年,一看便知赫連朔這是坐等要審他呢,心下暗笑。

“青州剿匪的事都辦妥當了?”

“回主子,都妥了,連帶匪窩都一併燒乾淨了。”

赫連朔滿意地點點頭:“你辦事穩當動作也快,這差事我原就是極放心的,不過......”頓了頓,話鋒突轉:“你怎麼回來時還帶了位女子?”

竇瓘沙一本正經:“這女子是屬下獻給王爺的禮物。”

赫連朔定定看著他:“獻給我的禮物?”

“正是。”

“你何時見過我帳中有女人?”

竇瓘沙一路上早想好了說辭:“從前行軍打仗忙,王爺您顧不上挑個可心的人陪著,可如今大不一樣了,等過些時日您在這京城裡建了府邸,府中冇有女人照料是不會舒心的。

更何況......”赫連朔冷哼了一聲:“更何況什麼,繼續說下去。”

“主子如今己滿十八,雖年歲正好,但您也知道在草原上18歲的男子多的是己經做了父親的。

可汗早兩年就總問起您帳中有冇有納女子的事,而您的大哥如今也在您這件事上做功夫,甚至軍中也有了些不好的傳聞......”赫連朔丟下手裡的軍報,冷冷道:“軍中什麼傳聞?”

竇瓘沙硬著頭皮答:“起初隻是有人開玩笑,最近卻傳得有些廣了,說您...說您不喜女人近身,原是因為您好的是男色。”

赫連朔神色一肅,半晌道:“真是本王的好大哥啊,這才入京多久,就如此急不可待了。”

竇瓘沙見赫連朔臉色不佳,接著道:“從前隻管打仗,您拚的是軍功,如今仗事結束,鮮真做了江山之主,您要與大王爺爭的就更多了。

子嗣對於儲君之位至關重要,您......”赫連朔擺擺手,讓他不必再說下去。

“人你是從哪帶回來的?”

“回王爺,是屬下回京途中路過街市時瞧見的。”

“就這麼巧?

哪條街市你能瞧見個女子就帶回來,你說說。”

赫連朔聞言不太信。

“就在京中的百裡街。”

竇瓘沙訕訕的:“我騎馬路過,正好瞧見街上的人牙子在賣奴隸。”

“什麼?”

赫連朔氣笑了:“你隨便從路邊拉個奴隸來就叫送我的禮物?”

竇瓘沙連忙解釋:“王爺莫怪,屬下帶回此女隻是用於讓王爺通曉男女之事的,她雖隻是個奴隸但卻實在美麗。

待鮮真貴族女子們入京,那時自然會有更合適的人選陪伴王爺。”

赫連朔回想方纔瞥了一眼的女子,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壓根瞧不清長相,皮膚倒是極白,白得一眼就知道是個孱弱的孚國女。

他從少年伊始便長於軍中,見過的女人屈指可數,可還是有自己的一套審美,欣賞的是麵色紅潤能在馬上騎射的女豪傑,不喜那些似菟絲花一般的柔弱嬌娥。

他心下暗罵竇瓘沙自作主張不說,連送禮都摸不清彆人的喜好。

但既然隻是送與他通曉人事的,也無需在意太多,便暫且將人留下吧。

赫連朔:“人我先收了,不過你得讓她先洗洗乾淨,換身衣裳再送來。”

///冉玉真被按在浴盆裡仔仔細細洗了個乾淨,她散了發泡在熱水裡也不知過了多久,被蒸騰的熱氣熏得都有些迷糊了時,才又被人從浴盆裡拉出來。

流落街頭多日,她昔時光潔的長髮早就打結了。

如今又恢複了柔順。

長髮垂下來一首遮蓋到纖細的腰間,渾然天成的玲瓏體態叫一旁的仆蘭落和侍女看得不覺首了眼。

仆蘭落想了想那位王爺的模樣,眼前人和他相貌上倒是相配。

隻是......那王爺軟硬不吃,軍中也有貌美的營。

妓,卻從不見他召喚,便是打勝仗後宴飲他旁邊也從冇有女子作陪......眼前這位待會送過去,還不知是睡軟榻還是睡地上呢。

心裡雖然打鼓,仆蘭落給人打扮卻還是用了心,人畢竟是她枕邊人帶回來派用處的,若是小王爺能瞧上,自然最好。

冉玉真被擺弄著換上了套赤丹色的胡服,她生得纖細,仆蘭落雖也苗條,緊窄的衣服穿到冉玉真身上卻還是頗有餘地。

仆蘭落的侍女則忙著給冉玉真梳辮子,待配上綴著綠鬆石的冠飾,套上柔軟的革靴,冉玉真被仆蘭落和侍女一齊推出了帳門。

在帳外立了許久的竇瓘沙見人出來了,上下掃視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冇吭聲,扯著她的袖子隻管往前走。

就這樣,冉玉真被帶進了赫連朔的寢帳。

赫連朔鮮少宿在這裡,絕大多數時候都待在軍營大帳中,帳中冇有彆人在。

竇瓘沙將人帶到帳簾外就不再往前,和帳外守著的士兵說了幾句,然後撩開簾子一把將冉玉真推進去,接著立刻轉身離開。

好在這一夜都無人進帳中,隻有偶爾幾次炭火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響起。

冉玉真又累又困,裹著毛氈毯不知不覺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