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栩放下了手中的筆,看向仍在沉思的尉遲元昭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那張俊美且略顯年輕的麵龐上,浮現出的是尉遲暮離曾經一生都未看懂的情緒。
“你母後與我說,近些時日來你變了很多。
想著你年齡尚小,原本我是不相信的。
可多日觀察下來,發現你比從前行事更加穩妥。
我是覺得,你確實是個有主意的,這是好事兒。”
他招了招手,尉遲元昭向前走了幾步,不等他有什麼動作,尉遲栩卻先一步將他抱進了懷裡。
看到懷中孩子不解的眼神,他隻好將那些話說出。
“昭兒,你母親說的對,你的確聰慧。
你可知道,你的老師秦書鴻被人讚稱溫文儒雅、學富五車。
他是你的祖父退位幾年前欽點的狀元郎,也是他最為欣賞的人才。
朕曾與他生過嫌隙,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能力。
想想當初不過幾年,他便己位居吏部侍郎……既是人才,便應放在合適的職位。”
他頓了頓,繼續說:“他與我說,你極具天賦,倘若是生在平常人家,來日的成就定在他之上。
但你纔將近六歲,為父雖欣慰,卻也擔憂慧極必傷。”
尉遲元昭似乎是被這些話驚到了,可仔細看過去,他又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想了想他父皇的性子,斟酌著開口:“兒臣以為,一切自有定數。
太傅作為兒臣的老師,自然對兒臣的事上心。
父皇您既要太傅教兒臣,便是相信太傅的能力。
有所擔憂,那也是關心兒臣。
試問,這世上哪有父母不愛孩子的道理?
怎麼說,太傅也為人父,又怎麼會明白不了父皇您的拳拳愛子之心。”
說著這些話,尉遲元昭的心裡卻是在發笑。
是啊,這世上怎麼會有父母不愛子女呢,隻不過是有所偏心罷了……尉遲栩考慮他的話不過一會兒,便笑了出來。
“元昭,你要是當著他秦書鴻的麵說這話,他鐵定感動。”
尉遲元昭似乎有些遲疑,“可太傅一點都不像是感性之人,又怎麼會因為兩句話就感動……”尉遲栩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笑的開懷。
“那是你不瞭解他,秦書鴻可不是普通的讀書人。
他那人啊,於朝野內外,既是賢臣,又是良將……”尉遲元昭笑了笑,卻是繞回了話題。
他從尉遲栩的懷裡下來,站首身子行禮。
“妹妹病弱,兒臣有一事相求。”
尉遲栩沉默了一瞬,“何事?”
“兒臣妄言。
國師說,妹妹命格好、有福氣。
可受驚而產又患有離魂症,生來體弱,唯恐早夭。
國師藥府內有靈泉池,且國師通曉玄術,定然能護她平安。
所以兒臣請求,讓妹妹先養在國師府。”
一會兒功夫,尉遲栩開玩笑似地說:“國師府是個好地方,但蕭晏喜靜。
你可曾想過儘管他會養孩子,能養好孩子,也不能事事照顧周全?
況且,就算你母後我勸的,若你妹妹常年累月都待在國師府內,你也不怕感情生分了?”
“國師說過,一切自有天數。
兒臣猜測自己現在的想法,他可能都知道。
可他未曾拒絕,不也是變相地答應嗎?
至於感情生分,兒臣不擔心。
我們是兄妹,血緣是怎樣都斷不了的。”
尉遲元昭麵上看似想了想,然後回答他。
尉遲栩笑了笑,隻好應了他。
“行吧,這事兒五日之內定給你安排好。”
尉遲元昭難得地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兒臣代妹妹謝過父皇……”未等話說完,一陣極強的眩暈感傳來,他來不及反應便重重摔倒在地。
此時,尉遲栩一貫的冷靜也保持不住了。
他高聲吩咐:“速去太醫院,尋王宏達來。
不,讓所有太醫都過來!”
他將尉遲元昭抱起,放置榻上,臉上浮現的隻剩擔憂。
* * * * * *尉遲暮離醒來己然是七日後,而這七日裡,他都被困在一場噩夢中,一場專門針對他的噩夢中。
他坐在床榻上,愣愣地看著屋內的所有佈置擺設。
蜷縮了一下身子,突然隻覺得諷刺至極,好笑至極。
在夢裡,他過完了自己前世的一生,又看見了這一世的另一個“他”自己。
準確地說,是這一世還不是他的“他”。
那人熱情、開朗,總是笑的那麼開懷。
而他前世的生活從頭到尾都不美好,在他登基後,他總是下意識地將幼時痛苦的記憶深埋心底。
這反倒讓他幾乎忘了幼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以至於讓他見證了這個與他完全不相同的“他”,一時之間心裡難以接受。
怪不得父皇母後都說他突然轉了性,他原以為是這一世的他還未曾受過太多苦難的原因,導致性格有所差異。
卻冇想到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這間屋子裡裡外外的佈置完全是那人的喜好。
可笑啊,他尉遲暮離一向自詡聰慧,卻連這也冇瞧得出來,竟還在沾沾自喜。
“元昭”,本算作他的名字。
可如今這個名字,究竟喚的是他,還是另一個人……他想著想著,就自嘲似地笑出了聲。
一時間,他的眼神冰冷又充滿了陰翳。
外邊伺候的宮人聽見內室傳出的聲音,隻一個激靈。
紅葉進來跪下,急忙說道:“殿下剛醒,身子可有哪裡不適,是否要用些米粥?
這個時候,陛下才下朝,應該在長秋宮中與皇後孃娘用膳。
紫令剛纔己經去回稟陛下和皇後孃娘,想來陛下他們很快就到,殿下可要更衣?”
“更衣,傳膳。”
尉遲暮離穩了穩聲音才說。
紅葉得了令,趕忙吩咐了下去。
尉遲暮離坐在榻邊,隻覺心情不是一般的複雜。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的父皇母後及他們身邊的人都與上一世有所不同。
所以他不能相信上一世的記憶,更不能憑藉這些記憶去行事。
卻冇想到,冇有過幾天安生日子,便發生瞭如此大的變故。
既然如此,那麼之後的事情呢,是不是同樣會發生意外?
如果是這樣,那他能不能想辦法去避免這些事情發生。
尉遲暮離這時腦子轉的飛快,隻想著如何能夠真正改變。
他的腦海裡閃現過那麼多畫麵,最後都指向了:“未來那麼長,誰能保證不會發生些什麼呢?
如果天執意要亡他,他不信,他不能逆天而為。”
這一切,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