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親自給蘇錦程驗身之後,大離朝年輕君主的脾氣達到了空前地暴烈,其喜怒無常之程度,堪稱登基以來之最。
在朝堂上,凡是有為景王求情的臣子,一律降三級。凡被舉報貪汙受賄的,一經查實,立馬從重處罰。
在後宮中,動輒打翻珍寶古物的次數更是數之不儘。不僅讓內務府頭疼不已,也讓一乾伺候的人心驚膽戰。
這日,在尉遲瑾再次摔碎一個價值連城的玉杯之後,李茂全終於大著膽子上前道:“皇上,奴才冒死問一句,您這些時日心情不好,到底是所為何事?”
他話落,尉遲瑾一個眼風便冷冷地掃了過來。
“李茂全,你如今膽子是愈發大了!”
“奴纔不敢。”李茂全慌忙跪下,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多話了,然既已出口,也隻有繼續下去了,於是小心地解釋道:“奴才隻是看您這些日子每日憂心忡忡,實在擔心您的龍體啊。”
他跪在冰冷的宮磚上,頭低低地垂著,裝出一副忠心耿耿、視死如歸的模樣來。
明知這是他慣用的伎倆,但到底是自幼跟在身邊伺候的,尉遲瑾冷哼一聲,淡淡道:“起來吧。”
說完,他悄悄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水至清則無魚,身為君王,他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是簡單的非黑即白,還有中間的灰色地帶。
這些時日,他何嘗不知自己有些事處理得有些過了?
隻是,他實在難以控製得住。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人。
因為那個人是個男子,與自己同樣的性彆,於是他苦苦壓抑了三年,隻敢遠觀,不敢近處。
好不容易,他想要靠近一點點,然而,剛剛表達完心意,對方卻馬上避他如蛇蠍。
待他心灰意冷,卻又於宮外偶遇,他發現原來那人是個女子,不僅與他一番**,甚至也心悅他。
這怎能不令他狂喜、感激上蒼?
但結果呢?
居然隻是他的一個美夢!
夢醒了,那人依舊對他隻有君臣之誼,而無半分情意。
世間還有比這更嘲諷的事嗎?
枉他身為大離天子,坐擁萬裡江山,到頭來卻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得不到。
世間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在你以為得到後又再次失去。
他清醒又理智地活了二十三年,但這一次,他實在是憤怒至極、傷心至極,隻覺滿心的悲涼無處發泄,因此,纔會於近日做出不同於以往脾性的事來。
“李茂全,你曾做過夢麼?”年輕的君主幽幽地問自己的貼身太監。
夢?
這是哪一齣啊?
即便李茂全自幼跟著尉遲瑾,也猜不透他話裡的含義。
但是無需他猜,對方已經繼續說下去了。
“朕曾做過一個美夢,夢中,蘇卿變成了一個女子,峨眉如黛,長髮如藻,胸脯高聳,雙腿修長,說不出的動人,猶如古文中描述的洛神、山鬼一般。”
這下,李茂總算是聽明白了。
原來,還是因為蘇大人。
於是他笑道:“皇上,您乃大離之君,萬萬人之上,您若當真喜歡蘇大人,便隨便找個由頭讓他常住宮中也就是了。前朝的時候,大周天子不也是喜歡他的寵臣嗎?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說的這個,尉遲瑾自然是想過。
尤其是上次召見蘇錦程之後,再每每夢中夢見那一夜之情境,再次醒來時,這想法便格外強烈。
可是……
“李茂全,你不知道,朕有些時候,在蘇卿身上似乎能看到兩個人。”
這話可把李茂全嚇了一大跳,他忙問道:“皇上,您這話是何意?”
如何便是兩個人了?
蘇大人一直是那個模樣,他可瞧不出變化來。
尉遲瑾也覺得自己這想法荒唐,可是,近日發生的一切,又有哪樣是不荒唐的呢?
蘇錦程忽遠忽近的態度;
那日清晰無比的夢境;
自己背上已經消失的指痕;
以及他那天忽然刻意說自己是個男子……
所有的這一切,都像是一個謎。
偏偏,尉遲瑾就身處迷局之中,看不透徹。
也許,站在迷局之外的李茂全,反倒能看得清。
如此一想,尉遲瑾便道:“你可還記得那日我們去蘇府,那天蘇錦程對朕的態度便頗為古怪,太恭敬、太生疏了,都有些不像他。但是那天我們遇刺,他又恢複了正常,有些以往在朕麵前的模樣。可是上回他來朕書房,又不對了。朕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就好像……”
“就好像什麼?”
“就好像他有時是個男子,有時又是個女子。你說,朕這想法是不是瘋了?”他說完,苦笑著看著李德全。
但是麵前的奴纔可是一點笑意都冇有。
不僅冇有笑意,他的神色還極為古怪,似是想到了什麼奇異的事情一般。
“李茂全,”見這奴才公然地在自己麵前走神,尉遲瑾不悅地皺眉,“朕在跟你說話。”
“皇……皇上……”李茂全其實並非走神,他隻是被自己突然間冒出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他顫聲道:“您看見的像女子的蘇大人,會不會是……”
“會不會什麼?李茂全,你今日說話怎地吞吞吐吐的?”
李茂全苦笑。
他不是有意讓主子著急,隻是他的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然而,萬一呢?
萬一真如他所猜想的,那他就是大功臣了,也為主子分了憂了。
於是,李茂全深吸一口氣,凝神道:“奴才也隻是猜測。皇上,您去蘇府探望蘇大人那日,奴才曾在府中見過蘇大人的妹妹。”
蘇錦程的妹妹?
尉遲瑾聞言,微微挑眉,道:“繼續說下去。”
“說來也是奇事,那蘇大人的妹妹,竟與他是一胞所生的龍鳳胎,兩個人不論是長相,還是身形,都幾乎一模一樣,差別隻在一個是男子,一個則是美貌的小姐。奴才那日,便險些認錯了。”
他這番話一出,便如滾滾驚雷般砸向尉遲瑾,他一下子便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你這蠢奴才!為何不早些跟朕說?”
“皇上,”李茂全小心翼翼地道:“若非您說蘇大人時男時女,依奴才這蠢腦子,如何能想得出來?畢竟……畢竟奴才所見的蘇大人,一直都是男子。”
這話他其實冇說全,應該說,他們主仆見到的蘇大人,每次都是男子扮相。
如果說,當真蘇錦程的胞妹曾經假扮過他麵聖、參議朝政,那麼,這便是欺君的大罪了。按律,當誅九族。
可是,這話他一介奴纔可不敢說。
論不論罪,這說到底,還不是僅憑皇上一句話麼?
他不敢再出聲,而尉遲瑾則一遍遍地回想著過往跟“蘇錦程”之間的種種。
難怪,她每次麵聖時都離他這樣遠。
難怪,她總是莫名地畏懼他。
難怪,那個夢清晰得就像真實發生的一般。
……
曾經感覺的怪異之處,都隨著這個秘密的揭開迎刃而解。
蘇卿啊蘇卿,你瞞得朕可真是好苦啊!
若是不好好治一治你的罪,那可還當真是對不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