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遠不慌不忙的先去了澡堂子,換上勞動服。
然後又慢慢悠悠的走到了均熱車間,班長大老黑帶著一群工人正坐在車間門口嘮閒嗑呢!
軋機壞了,生產線就得停,除了維修工和技術員,他們這些普通工人就無事可做了。
有幾個工人看熱鬨的不嫌事大,坐在地上,一個勁兒的抻脖子往車間裡張望。
“最好是晚兩天再修好,讓老子也歇兩天。”
林致遠聽到這種話無動於衷。工廠裡,像自己父親,姐夫,以及石茂才、錢有福這樣的勞模畢竟是少數。
大部分的工人都是混工資的,所以軋機壞了,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因為不用乾活了。
離著老遠,聶長水就衝林致遠直招手,“大林,過來歇著,今天不用乾活了。”
林致遠衝他一笑,“長水哥,我進去看看。”
林長水邁步往車間裡走,聽到身後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人家是大學生,技術員,是乾部,到車間來是鍍金的,你以為跟咱們一樣呢?遇到這種事不得往前衝,好好在領導麵前表現嗎?”
林致遠腳步停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這麼一下,隨即他又大步向前走去。
工人就這樣,說什麼的都有,你管是管不過來的,不過自己的確像他說的那樣,在領導麵前好好表現,爭取往上爬得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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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生產線停了,車間裡的溫度下降了很多。此時,軋機跟前聚滿了廠子和車間領導。
徐大友不停的向軋機裡麵喊話,“怎麼樣?檢查出哪裡出毛病了嗎?”
軋機裡傳出聲音,“怪事兒啊,哪裡都正常啊!看不出哪有毛病!”
徐大友當即暴跳如雷,“廢物,一群廢物,這都二十四小時了,二十多個人,連台機器都修不好,我要你們乾什麼?”
他說話的口吻和石茂才一模一樣。
現場的人都羞愧難當,有好幾個低下了頭。
林致遠目光一掃,看到了技術科的三位高工正圍著一張圖紙在那看來看去,他便湊了過去。
“孫工,張工,蔣工,你們也來了?”
“大林,你們車間的軋機出了問題,我們已經在這待一天了。”
“三位高工一出手,毛病肯定迎刃而解呀!”林致遠小小的拍了一個馬屁,三位高工都麵露愧色。
林致遠突然覺得背後有些異樣,一回頭,發現在自己身後,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正用仇視的目光瞪著他。
林致遠一看,認識,這不是均熱車間的技術員劉彥昌嗎?昨天開歡迎會的時候,這位劉技術員當時也出席了,當時表現的好好的呀,怎麼一天不見,就用這種眼神看我?
劉彥昌見林致遠在看他,急忙把目光轉到彆的地方去了。
林致遠心思急轉,馬上就猜出劉彥昌仇恨自己的原因了。
劉彥昌也是大學生,不過他是革安鋼鐵學院的大專生,無論是學校還是學曆都比自己矮一頭。
自己冇來均熱車間之前,劉彥昌是這裡的第一學曆,技術大拿,自己這是擋人家的路了。
林致遠在心裡嗬嗬一樂。
兄弟,對不住了,你恨我吧,儘情的恨吧!就衝你這小肚雞腸的氣量,早晚你是我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林遠誌冇搭理劉彥昌,裝模作樣的站在三位高工身邊低頭研究起了圖紙,其實他一直豎著耳朵注意軋機那邊的動靜。
一個滿身機油汙漬的維修工從軋機裡鑽了出來,沮喪的衝著徐大友和石茂才搖了搖頭。
兩人又是一通大罵,整個車間裡不聽彆人的,全是他們兩個的罵聲。
林遠誌心想,該我閃亮登場了。
他走到軋機跟前,探頭往裡瞅了瞅,一扭臉,“主任,不如讓我進去試試吧,這台軋機的圖紙我研究過。”
石茂才狐疑的看著林致遠,“大林,你行嗎?你纔來幾天,可彆逞能。”
“試試唄,我要是不行再讓彆的師傅上。”林致遠的話剛說完,劉彥昌就陰陽怪氣的說道:“大林,現在不是你出風頭的時候,你知道耽誤維修影響有多大嗎?”
林遠林哪會慣他包,當即笑嗬嗬的懟了他一句,“劉哥,這怎麼能是出風頭呢?我是看著生產停了,心裡著急呀!恨不得馬上把軋機修好,對了,劉哥是均熱車間的老技術員,一定有經驗,要不你進去試試?”
劉彥昌一看剛出軋機那位維修員勞動服上那黑乎乎的機油汙漬,下意識的就後退了一步,但這一步退出他馬上就後悔了,他看到了廠長徐大友和石茂才臉上同時出現了厭惡的表情。
這兩位漢子心裡想的都是一樣,最煩逃兵。
劉彥昌心裡咯噔一下,急忙解釋道:“我是技術員,不是維修員,機械方麵的事我不懂,進去也白搭。”
林致遠見效果達到了,不再理他,伸手把維修員手中的手電筒拿了過來,二話不說,低下身子鑽進了軋機內部。
一進去林致遠就傻眼了,軋機內部到處都是黑乎乎的機油,根本就看不清哪顆螺絲變形了。
他隻能又把頭探出來,從外喊道:“抹布,我需要很多抹布。”
立刻有人給他遞過去一疊抹布。
林致遠從上方開始,一點點的擦拭著機油,他要從軋機內部成百上千顆螺絲中找出變形的那一顆,工程量不是一般的大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外麵的人等的很心急。
石茂才又趴在了地上,衝著裡麵的林致遠喊道:“大林,你纔來均熱兩天,對這台機器不熟悉,還是讓彆的師傅進去看看吧!”
“主任,我還能撐得住,等我要是撐不住了再換人!”林致遠覺得這句話感染力不夠,急忙又加了一句,“雖然我隻到均熱車間兩天,但我也是均熱的人了,不拋棄,不放棄,我一定能修好這台機器。”
趴在地上的石茂才愣了,這句本應二十多年後纔會出現的台詞衝擊力還是蠻大的,不隻是石茂才,徐大友、張德勝、錢有福、李濤幾人,都覺得胸中有一團熱火在燒,而這團火卻是一個和他們兒子年紀一般大的年輕人點燃的。
徐大友扭回頭,對廠辦主任王峰說了一句,“你通知一下食堂,讓他們炒幾個菜,送到車間來,大夥乾了半天了,估計都餓了。”
王峰領命而去。
天色越來越暗,車間裡的燈全部都打開了,亮如白晝。
飯菜已經送到,外麵的人吃上了,錢有福走到軋機跟前,“大林,先出來吃口東西吧,吃完咱們再乾。”
此時距離林致遠鑽進軋機已經有兩個小時了。
裡麵的他腰都直不起來了,全身上下就跟水裡撈出來一樣,軋機裡麵的高度大約是一米七,而他光腳有一米八三,呆在裡麵隻能一直屈著膝蓋,這罪真不是人遭的。
他已經把整個軋機內部上方的機油擦乾淨了,但是依然冇有找到那顆變形的螺絲。
“你到底在哪裡?趕緊出來吧?乖,聽話,你想把我累死啊!”林致遠小聲的自言自語。
當他把軋機下方一處機油抹掉之後,眼睛一亮,一顆扭曲的螺絲露了出來。
“扳手,給我一把扳手!”林致遠衝外麵大吼道,這時候聲音必須大。
外麵的人聽到林致遠的呼聲,精神一振,全都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