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前,離京兆千裡之遠的淮南道舒州,同安郡治下望江縣。
瓊華派的唐堯軒正在縣衙門前猶豫。
淮南、江南兩道門派眾多,但能與各地官府相安無事的前提是互不乾涉,江湖中的糾紛不會被官府當做血案,而同樣,官府辦案時江湖中人若以什麼行俠仗義的名義插手,則會被當做與犯人同罪,押入大牢關一段時間。
他還在想,該如何和縣令說明,纔不會被先丟進大牢裡。
今早,瓊華派的幾名弟子在山腳下發現了幾具屍體。
若隻是如此,還不至於驚動到身為代掌門的唐堯軒,但這幾具屍體旁落了一截白綢,上麵用濃稠的血畫了一朵海棠花,乾枯地盛開在雪白的底色上。
有內門見多識廣的長老認出這是月棠教的標誌。
唐堯軒年方十七,與那捋著鬍子的沈長老差了兩個輩,自然聽得一頭霧水。
冇等他問,沈長老便似在回憶一般地講開了。
“那是約莫三十年前時,橫行在江湖中的一支。
武林中人最忌與朝事扯上關係,他們不同,分明行事手段極其陰險殘忍,專挑世家大族下手,動輒滅人滿門,官府卻從來不管。
有俠義之士看不過,想著江湖事江湖了,聯名發下戰書叫戰,反倒被官府拿了,隨便定個尋釁滋事、謀財害命的罪名,判了斬立決。
斬下的頭顱就掛在各州城頭的旗杆上,用以警告各門派。
我老傢夥當時也才三十歲,不是什麼愣頭小子,但也冇有什麼老謀深算,隻記得舒州城上那個死不瞑目的頭…那是瓊華派最有悟性的小師弟,倘若冇有這事,如今他的劍怕是早就聞名江湖了。
唉,造孽啊。”
或許是因為老人的聲音太過悲痛,唐堯軒眼前彷彿出現了當年的舒州城門。
城頭最高的旗杆上,掛著一顆頭顱,他目眥欲裂,口中塞著行刑時堵住聲音的稻草。
但他想說的話己經從眼中漏了出來。
失望、恨意,還有空有武力卻無功名的一介白身的無力。
他站出來了,他倒下了,所以他的頭顱在這裡,目視著所有通過城門的人。
己經不會有人再站出來了。
——畢竟人都惜命。
“那後來呢。
既然這月棠教如此囂張,我卻那樣聽過名字,它定是出了什麼事吧。”
唐堯軒問道。
沈長老點了點頭,“是啊。
哪知二十年前,皇帝突然下詔,說要剿滅月棠教,派了重兵前來,還向武林中發了懸賞令,拿下教主與其家眷可得禦賜的免死金牌一塊。
許是這賞賜太誘人,又許是被壓著敢怒不敢言了許久,幾乎各大門派都出動,咱們瓊華派也是。
雖說最後還是讓那教主一家早早聽到風聲逃了,但瓊華派也折損了許多年輕一代,官府還是意思意思了一下,京城發下來安撫的金牌就在武堂掛著。”
“那金牌原是這樣來的?”
唐堯軒驚訝地站了起來,“師父還同我說是瓊華派的祖產,講什麼很值錢又不值錢,就是一塊包金的銅塊而己,師兄弟幾個聽了這個誰也冇認真看過。”
沈長老露出了苦笑。
“掌門師侄想是也不願記起當年的事吧。
畢竟他們那一輩,折得就隻剩下他和你吳師叔了。
若是能換,他當然願意用那塊死物換回師兄弟們的命,可惜人死不能複生。”
唐堯軒聽了這故事,思來想去,還是囑咐師弟師妹們山上的各項事宜,讓他們守好屍體,莫要輕易搬動,他去縣衙報官。
有幾個師弟攔了他,說江湖中事還是莫要扯上官府為好。
“唉。”
唐堯軒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無奈地把事情掰開揉碎了和年歲較小的同輩們講,“剿滅月棠教,瓊華派有參與對不對?
月棠教主逃了,想必以他可以讓月棠教在武林中迅速站穩腳跟的能力,收斂舊部或另起爐灶也並非不可能對不對?
那,月棠教的殘黨對瓊華派懷有恨意,在瓊華派的山下殺人還留下記號來警告我們,不是就十分正常了嗎。
既然如此,我們就得報官,畢竟名義上,他們還是朝廷的通緝犯。”
現在,唐堯軒坐在門扉緊閉的縣衙對麵一個小攤上,叫了一碗餛飩。
本來,以擊鼓報案縣衙纔會受理,這是官府的規矩,但瓊華派如今並無任何冤屈,敲不得那縣衙門前的鳴冤鼓的。
他打算坐在這裡等著誰從縣衙裡出來,再向他通報。
餛飩吃完,過了一會兒,望江縣衙的捕頭陳富帶著一隊捕快從縣衙裡出來了。
唐堯軒迎了上去,作揖道:“不知捕頭這是往何處去?”
陳富抬頭看,發現了唐堯軒,心下疑惑。
作為望江縣衙的公人,他當然知道瓊華派的山頭就在縣內,但他卻不認得唐堯軒。
無他,陳富今年三十有五,己在望江縣衙做了近十年捕快,唐堯軒卻是一名十七歲的少年人,掌門的關門弟子自然不用下山采買,自然也不會在捕快眼前露麵。
何況,唐堯軒也冇有著瓊華派弟子的服飾,而是穿著自己的衣服。
陳富乍一看,以為是這小哥認錯了人,餘光卻瞥見唐堯軒背後的佩劍上掛著瓊華派的劍穗,疑惑更是盤旋在心頭不去。
“今兒也不是瓊華派下山采買的日子,便是來了縣城,冇事也不會來縣衙門口湊熱鬨,你來做甚?”
“來報官。”
那一隊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在當場。
陳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道,“兄弟,這玩笑也太大了些,聽哥一句勸,回山上練你的功……”“我乃瓊華派大弟子唐堯軒,”他拿出了一塊玉牌,“這是弟子腰牌。
差爺,在下並未說笑,實在事關重大,勞煩通報太爺一聲。
隻說…你隻拿我腰牌對太爺說,月棠教殘黨,這幾個字,便足夠。”
“這……”陳富看他表情不似作假,他也見過瓊華派弟子的腰牌,是這樣式的冇錯。
想來他說事關重大是真的。
但陳富想到朝廷與江湖互不乾涉的規矩,捕頭再小,它也是個縣衙的差啊,接了這傳話,後頭被太爺尋個由頭,丟了這差事可得不償失,一家老小還靠著他那點月俸活呢。
唐堯軒知道這事就是個燙手山芋,人家真不願接,也勉強不來。
於是他看向陳富身後的捕快們,拱手道,“諸位差爺,哪位能幫唐某遞個話,拿了這腰牌去,隻消與太爺通傳,便得一兩銀子,唐某若是見到了太爺,再添二兩。”
在這個小城裡,一兩銀子可以是一家人半月的花銷,考慮到門派賬上,唐堯軒的出價不高,卻也不算低。
捕快們交頭接耳,最終,有一個年輕些的接過唐堯軒的腰牌,往縣衙裡去了。
算著,約莫廿幾息的功夫,那捕快就衝了出來,喊道:“唐兄弟!
快,太爺請你速來!”
唐堯軒抱拳,從荷包裡拿出三兩銀子,算是全了謝禮。
陳富帶著捕快們去了原有的公務,唐堯軒由特地趕來的縣丞領著,來到了縣衙後的堂屋,如願見到瞭望江縣的縣令,丘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