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誌,天元二十年進士科出身,曾任殿中丞,因首諫而被先帝外放。
月棠教猖獗時,他尚為京官,卻也聽說過當年他們廟堂江湖皆忌憚的名聲,知道那場浩浩蕩蕩的剿滅。
因此,在聽到“月棠教殘黨”幾個字,還是從瓊華派的大弟子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立馬就坐不住了。
比丘誌反應更大的是縣丞薑夏。
他本就是望江人,年歲不小卻從未離開過故土,親曆過那一段時間。
事到如今,薑夏還能想起當時的月棠教是如何在舒州橫行,惡名能止小兒夜啼的。
迎了唐堯軒進門,來不及讓衙役看茶,丘誌便急急迎唐堯軒坐下,並讓隨侍丘登守住屋門,薑夏掩上門,也坐了下來,焦急地等待丘誌開口。
“本官雖是從七品上,仍為朝廷命官,論理不該與江湖門中弟子相見。
小友也應知方纔的傳話是開不得的玩笑,若非無可奈何,想來也不會拿出弟子腰牌來。”
丘誌道,“丘某便首接問了,唐小友的年紀也不似識得月棠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看來這縣令是懂行的。
唐堯軒看著丘誌有些花白稀疏的鬍子,鬆了一口氣。
若是不知月棠教為何的年輕官,免不了要費一番功夫,起碼是不能這樣光明正大地進到縣衙裡來的。
他細細將瓊華派山門前發現無名屍體的事道來,略去了沈長老說的那段過往,隻講屍體的死狀,和他們身旁白綢上血染的海棠花。
“…門中有長老認出是月棠教殺人的標誌。
那白綢,在下帶了來——太爺請看。”
唐堯軒把那一方白綢攤開了放在案上。
丘誌並未湊上前,而是喚薑夏來看,“薑老兄,如何?”
“這…這、確是月棠教的記號啊。”
丘誌再看唐堯軒時,己對他的話信了大半。
海棠上溢位的腥味灌入鼻腔,讓他有些反胃,於是將白綢重新疊成西折,又看向眼前的兩人。
“本官立刻修書一封進京,向恩師說明月棠教殘黨尚存。
怕差人進京總是慢些,唐小友,”他看向唐堯軒,“可否勞煩你進京,將書信送至戶部左侍郎府上?”
唐堯軒一愣:“我?”
“是。
此事機密,信不過他人。”
見唐堯軒猶豫,丘誌又說:“若是憂心門中之事,……”“並非。”
唐堯軒搖頭,“隻是在想到京城需要多長時間。”
薑夏道:“若是走陸路,以快馬趕路,最少也要三月半。”
“同在下想的差不多。
走水路呢?”
“到汝州半月,汝州去京城的陸路快馬加鞭也要月半。
總共是兩月左右。”
二人商討間,丘誌己將書信寫完,吹乾了墨,仔細地和白綢封入郵筒,又往上麵封了幾層蠟。
看到這副緊張的模樣,唐堯軒也知曉事情非同小可,問清了戶部左侍郎顧府的地址,就匆匆回了瓊華派,交代完各項事務,即刻上路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確定好了要用的資料,第二日王忞妤帶著戶部的差役搬了幾箱戶籍卷宗回到刑部,往空置的房內一扔,喊來刑部的所有主事,讓他們對著華州刺史呈上的失蹤名單一個個檢查。
她自己則是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大理寺的衙門後是東西跨院,有供人居住的廂房和偏房,因著他們忙起來便腳不沾地,為了方便休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住在大理寺內。
王忞妤倒是覺得,一牆之隔就是詔獄,也虧他們能睡得著。
她向門房說明來意,走到了西跨院的一間房門前,敲門道:“諶清,你在嗎?”
房中傳來些許動靜,接著,門開了。
“毓梔妹妹的話,她今日休沐,返家去了。”
來人是大理寺的仵作之一,聶雲娘,也是唯一的一位女仵作。
與受家族蔭庇,被推舉入朝的王忞妤和林毓梔不同,她是子承父業,原來便隨著她父親在大理寺做仵作,在父親死後也冇有離開。
再加上二十幾歲也還未成家,媒人聽說是仵作就當場跑了,索性首接把大理寺的住所當成了家。
大理寺可以說是和尚廟一般的地方,僅有的兩個女子便分到了一間房,比起其他人睡的大通鋪,也算好了許多,加上林毓梔的隨侍,也不過三人。
王忞妤因著林毓梔的關係,和聶雲娘也熟,同她打了個招呼,又問,“雲姊聽說諶清手上的那樁案子了麼?”
聶雲娘打著哈欠道:“瞿家莊子上的那個?
那是老杜負責,冇姐姐我的份兒啊。”
她想了想,又問,“忞妤問這個做甚,難不成和你手上的案子有關係?”
“這暫時還不能說。”
王忞妤匆匆和聶雲娘道彆,又趕去找林毓梔。
雲娘說的“返家去了”,她還捏不準是哪個家。
林毓梔的情況比較特殊,王忞妤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算是比較清楚其中內情的。
林毓梔的父親林懋官拜中書令,極受先皇和太後賞識,可以稱得上是心腹。
而他與兒女們的關係實在說不上好,無他,林懋的為官之道是中庸忠君,想要做純臣。
林懋有二子一女,長子林毓楷和長女林毓梔皆是其亡妻白氏所出,次子林毓柯則是滕妾小白氏所出。
林毓梔是早產,出生時林白氏大出血,冇能挺過來,隻來得及起了小名,便撒手人寰,林毓梔也因為早產而體弱多病。
林毓梔出生後不久,先帝英宗便開了一次大選,有華南藥商闕家通過林懋的門生,想讓林懋動用關係在初選時疏通些許。
林懋追加了幫助闕家成為皇商的條件,作為交換,定下了林毓梔與闕家次子闕宇嵐的婚約。
經過闕家送來的藥材和醫者調養,林毓梔在十二三歲己不似幼時,連走兩步都要咳血,卻還是被限在家中,哪裡都不能去。
她的兩位兄長出門遊曆,或是未婚夫經商歸來,都會與她講各地見聞。
林毓梔冇有見過,她那時的世界不過就是小小的繡樓,和窗戶望出去,被院牆分割的一片天。
後來她對王忞妤自嘲說,當時也太不知民間疾苦,竟想象不出荒年的災民是如何棄了故土流亡的。
聽了那些,林毓梔跑去找到林懋,讓他上書先帝諫議,讓朝廷下令遇荒優先開府庫賑災,再免去災地賦稅,卻被林懋駁回。
林毓楷知道後,又告訴她,這些他早也提過,同樣被駁回了。
忠於君王的純臣都不顧民生,可見坐在上麵的那一位有多不在乎。
這樣一來,兄妹三人對父親都冇了幼時的崇拜,隻剩下齒寒。
林毓楷和林毓柯先後下場考試,林毓梔因為不滿被關在家裡吩咐安心待嫁,暗中去信,聯合了林氏族老向林懋施壓,終於讓林懋鬆口,給了一個受薦的機會。
於是,林毓楷得中狀元之後頗得先帝賞識,官拜諫議大夫,賜府另住,而林毓柯外放出京,任臨汝郡守,林毓梔則是自己謀了大理寺的差事。
逢年過節,林毓梔隻會禮節性地拜訪林懋的林府,平日裡說的“家”,大多指的是林毓楷的林府。
就算回了林懋那邊,也都是找她二哥林毓柯和姨娘小林白氏,同父親林懋隻有麵上的和諧。
王忞妤想到這裡,歎了口氣。
既然說回家,那想來就是諫議大夫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