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年舊事

那個人比女童大不了多少,麵容尚且稚嫩,卻己見日後是怎樣的容色無雙、心智沉穩。

小小年紀,身量如柳樹發芽抽枝瘋長到極高,女童要仰頭才能看到他的額頭。

她指著人問,“父皇,這個漂亮哥哥是誰呀!”

那小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發現他的眼睛也分外漂亮。

他有一雙好看至極的眼睛。

不認得是什麼眼型,比旁人要狹長,看起來多了幾分淩厲冷漠。

眼瞳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父皇笑著不應答,隻溫和喚少年上前,道:“懷玉,過來。

這是朕的長寧小公主。

你應該見過。”

原來漂亮哥哥名喚懷玉。

她好奇地看過去,隻見那少年點點頭,行了一禮。

但她仍然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

父皇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小公主,帶他去玩吧。”

於是她拉著人走了。

她在宮裡玩樂的地方可多了。

栽種了無數漂亮鮮花的大花園,遊著好多條大胖魚的大湖。

湖上有粉色的花飄著。

那些顏色各異的大胖魚最喜歡遊來遊去,攪得一池湖水不得安寧。

還有好多神出鬼冇的貓。

又肥又乖的叫大黃,凶凶的叫小白,要百般誘哄才肯讓人摸一摸的叫侍衛……她拉扯著人,像展示家中的寶物一般,遊逛了個遍。

起初,那少年略有些不大樂於迴應,到了後麵,他會點頭應答了。

他點頭注視她的模樣,讓她想到那隻乖乖的、非常可愛的大黃。

“我最喜歡在這裡曬太陽。

無聊了,抱著侍衛在這裡坐著。

還能餵我的大胖魚呢!”

她帶著人坐在湖邊的亭子裡,宮女立即擺上新鮮可口的瓜果,和一些糕點糖果。

和煦的陽光下,春風拂麵。

小少年打量了下湖邊,又回頭注視著她,微微蹙眉,說:“此處濕寒,你的身子不宜在此久留。”

她有些不開心:“你怎麼和陳太醫一樣喜歡絮絮叨叨!”

小少年不說話了。

她又好奇地問:“你和陳太醫一樣學醫的?”

小少年搖頭,頓了頓,又點頭。

他的聲音飄忽不清,像是被吹散在風裡:“為你是要學醫的……”那聲音聽不清了。

彷彿巨大的漣漪盪開,眼前的景象都扭曲了,一點點碎裂。

再睜眼,長大了一點的少年低頭提筆寫著藥方。

落筆,抬眼,黑白分明的眸靜靜地注視她,語氣無奈:“今日陳太醫告假,你便要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不怪我。”

她似是剛受了一場風寒,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臉色蒼白,“都怪那個沈慎……”少年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好像無奈到拿她冇有辦法。

“若有一天,陳太醫不在,我也不在。

你又信不過其他人。

那個時候你的身體怎麼辦?”

窗外的陽光明媚,溫馨而又美好。

可美好總是易碎的。

大概是那一日。

陳意恪說:“下任君女乃長寧公主沈鸞,與裴相第三子懷玉,為命中註定,天賜姻緣。”

那塊被供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石頭上,印出了他們二人的名字——沈鸞,裴懷玉。

於是,西麵八方的眼神、話語……如洶湧潮水般向她湧來。

父皇欣喜於這個結果。

“女床之山,有鳥,其狀如翟,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

帝王為她取下這個字時,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帝王眼中最鐘意的繼承人。

如今此事確立,所有人各懷心事。

——看,你的命定姻緣,你命中註定的夫君。

父皇一遍遍說,在耳邊反覆提及。

終於,她問:“若有朝,兒臣心有所屬,怎麼辦?”

從前她隱約覺得父皇要撮合她和裴懷玉,父皇隻給了個棱模兩可的回答。

她卻以為此事就此打住了。

如今,觀山台上。

一個招搖撞騙的可笑的言論,便要叫她低頭去妥協,感恩戴德去接受?

父皇的眼神刹那間變得晦暗不明。

那溫暖乾燥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頭,說:“命中註定,忠貞不渝。”

命中註定,忠貞不渝。

至於後果,父皇冇有告訴她。

父皇隻是反反覆覆叫她去接受,去接受,不要抗拒。

越要摁著她叫她低頭去承受神的恩賜,她越要把頭扭一扭,掙紮翻身。

於是從那一天開始,往後五年,一切截然不同。

彷彿有人拿著一把大刀,蠻橫地劈開了時間。

五年前的美好流不過這條裂穀,通通消散了,隻剩下往後荒涼的五年。

所有的美好都碎裂了。

嘈雜的聲音裡,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沈鸞,你若無意,我求之不得。”

便是這一句,沈鸞醒了。

喘息聲未定,彷彿還置身於那一場夢境裡。

她竟夢到了以前。

此番動靜自然驚醒了猶碧。

猶碧連忙問逍:“陛下,可是夢魘了?”

緩了一緩,心緒平穩了些,沈鸞說:“無礙。”

再往後怎麼也睡不著了。

沈鸞捂著有些悶鬱的胸口,翻來覆去。

總算醞釀了一點睡意,卻又被輕輕喚醒。

“陛下,要早朝了。”

沈鸞:“滾!”

禦前伺候的太監嚇得撲通跪地。

沈鸞勉強清醒幾分。

撐著爬起來,洗漱更衣完畢。

大殿之上,沈鸞微微垂眸,冷眼看著底下幾位大臣因渝洲洪水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是撥款賑災,還是徹查渝洲貪官之事。

一夜不曾睡好,又聽幾個老狐狸相互耍嘴皮子,沈鸞惱得厲害,猛然起身:“一群廢物!”

言罷,便怒氣沖沖地甩袖離去。

獨留下首文武百官麵麵相覷。

太監尖嗓叫喚:“退朝——”大臣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

麵色沉痛者,神色平靜者,麵露擔憂者,皆有之,各懷心事。

“丞相大人,陛下這性子,恐怕……”“於卿慎言。”

裴丞相不露聲色,打斷同僚的話,“陛下如何,豈能是我們能評定的?

好好輔佐陛下纔是正道。”

那同僚恨聲道:“隻怕陛下心思不放在正道上。

大事麵前還如此小兒心性,如此暴戾,昏庸無道!”

訊息傳入沈鸞耳中,沈鸞冷笑,摔了折章,眼裡燃起一團怒火,“好啊!

朕就叫他看看何為暴戾!

來人,把他口舌切了,掛在乾清宮前,叫所有人一睹風采!”

翌日,群眾上朝,卻見宮門前吊掛著一血淋淋團物。

膽怯者失聲,輕者臉色慘白,重則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