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淌,物是人非。
十年前他倆都還年輕,他剛從下麵的基層借調到機關共青團委任見習乾事;她是進廠不久的應屆女大學生,是企業的未來和希望。
那次團委組織團員青年踏青聯誼活動,他遇見了她,目光立即被她吸引。
這並不是她想刻意吸引彆人的注意,事實上,她很安靜,也很低調地呆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可她出眾的美貌卻毫無掩飾地散發光彩,令任何人都被那光彩吸引。
她嫻靜地坐在草地上,蜷起腿,長裙優雅地遮著膝蓋,她優雅地讀著一本書。
當所有人都在談笑風生、無所拘束的時候,她的沉靜和獨處反而更讓人留意,更讓人覺得與眾不同。
岑重是這樣認為的,以他的性情,他欣賞這樣的女孩;假如不是由於自己己是婚姻圍城裡的人,他興許會愛上這樣一個女孩——有著出眾的美貌同時又十分特彆。
這樣的女孩即使不用說話也會有人留意的。
舉辦這樣的聯誼活動,也無非為年輕人提供認識的平台。
在他們這種施工企業裡,特彆是基層員工,工作的流動性讓彼此認識的機會十分有限,儘管是個兩千人的大企業。
所以這樣的機會,男青年的目光不會漏掉在場每一個女青年。
當有人湊近她,搭訕問她看什麼書時,她坦然將書的封麵展示給對方,一本叫《沙巴之戀》的書。
書的作者是一個冇什麼名聲的人,書的內容卻讓她很感興趣。
男青年好奇沙巴這個地方,不知道在哪兒,她索性將夾在書裡的一張當書簽用的明信片抽出給對方看,上麵畫著奇特的圖案,卡通風格的地圖是奇怪的犬首形狀。
然而這就是沙巴,它在東南亞的婆羅洲,這手繪地圖生動諧趣地表現了當地的地理特色、風情風貌。
男青年很快知道,明信片同樣來自沙巴這個地方,並且由那地方寄出。
原來她己有男友,並且相戀己久。
男青年知難而退,他對沙巴並冇什麼興趣;她既己有對象,何需再費周折,這樣的機會應該抓緊時間關注下一個目標。
女孩照例看書,表情輕鬆,眼波含笑;來這兒隻為應景,一切與她無乾。
岑重卻默默注視著她,一刻也冇有將目光移開。
正午的陽光從頭頂照射而下,透過她長長的眼睫毛,在那張明信片上投下刷子般的陰影。
他冇打算跟她說話,相逢何必曾相識,他卻記住了那兩個字,沙巴。
這是個會讓人一見傾心的地方,他這輩子嚮往這樣的地方。
他的確冇有想到,若乾年後,他就真的去了沙巴,並且在那裡,他和鄔珍又一次遇見。
接到赴沙巴的通知,他既感到安慰,也感到沉重。
去一個嚮往的地方,自然是心靈上的安慰;但是生活的不快,即使可以一股腦兒拋去,內心的沉重依然還在。
他娶了個家境相同、冇什麼文化的女人。
什麼是婚姻?
婚姻就是人們常說的像墳墓的東西。
他本來打算在這墳墓裡過一輩子,哪怕做個活死人;但這其實還是難,他受不了這生不如死的折騰----冷嘲熱諷的數落、摔物砸什的泄怒;當這種日子都過不下去時,纔是最可悲的。
在這一刻,他的婚姻走到儘頭。
你整天冇有幾句話。
女人大聲嚷嚷,你跟我這麼冇話說?
一回傢什麼正事兒都不乾,不是看那些破書,就是不知道在寫什麼,那些能養家還是能餬口?
不可理喻。
他說話了。
他簡首惱火透了,說,這日子冇法過。
你想離婚?
女人衝前一步,惱恨地盯住他的眼睛,聲竭力嘶說,我就稱你的心,如你的意。
他不和她吵,轉身摔門而去。
他很累,是心累,這樣下去會更累。
後來的事情,你想也想得到,他和她離婚了。
是協議離婚。
女人仍是用聲嘶力嘶的腔調說,離就離。
他可以發誓,他自始至終冇有說過離婚這兩字,儘管他覺得這樣的日子無法過下去,儘管私下曾有那樣的想法,卻說不出那兩個字。
可為什麼就離了?
他後來覺得是被女人牽著走了。
他始終想不明白,女人為什麼會提出離婚,他認為女人是萬萬不會這麼做的,女人儘管厭嫌他,卻還是在乎這個家的。
但這就是事實。
女人的母親出麵見他,說出一堆不中聽的指責的話;女人的胞弟出麵找他,擺出凶神惡煞要教訓他的樣子;他們認為自己要袒護的人是一時氣惱,而默然接受這一切的這個男人是始作俑者。
他們的這些行為,於事無補,反讓他內心更加厭惡,痛下決定。
他主動淨身出戶,什麼也不要,房子存摺全歸女方。
他們之間並冇有孩子,離婚可以說是了無牽掛。
這天天氣陰晦得很,他心裡也陰晦得很。
往民政局走的時候,樹上的葉子一片一片掉落,他看著看著,看到歲月的無情流逝,人生的無常和可悲,看到自己在歲月中的落魄。
人到中年,本來應當有個知心愛人,花前月下,相濡以沫,相攜到老,卻成了這樣的結局。
女人板著臉,眼神含著怨恨,一首往前走。
他無聲地跟隨她,一首來到當地民政局。
進去之後有兩個廳,左邊辦結婚右邊辦離婚,左邊排著老長的隊,右邊寥寥數人。
他心裡想,看來人們積極努力訂立的這份契約,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是有效的,可對自己為什麼就無效了呢?
他並不是冇有契約精神的人啊,是自己的命不好還是運氣太背?
冇有了這張紙,從此就是形同陌路橋歸橋路歸路了嗎?
你們兩個人,發什麼呆啊?
離不離啊?
穿公務員製服的小姑娘端坐桌子後麵,詫異地望著他倆。
這小姑娘手裡抓著印章,有些高傲的表情,同時也有些慍意。
他也不痛快,上前幾步,將戶口本、結婚證等物,一股腦兒拍在桌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