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纔是落魄?
岑重覺得,自己這樣就是落魄。
來沙巴之前,他是公司總部的秘書。
十幾年曲折經曆,他從基層工人到團委乾事、工會乾事、政工乾事,甚至離退休部乾部,首到經理工作部秘書。
他因文字愛好及特長被借用到機關;轉正後,又因不夠圓熟,不肯放棄處事原則而開罪於人,被多次調換到不同部門。
寫文章,學做人,就是兩回事。
岑重錯在把它們當成了一回事,認為文章以理服人,做人必得清清白白、於情於理。
到後來,他在某一件事上冇有順從某個上司,被對方打發到離退休部,就和老頭老太們打成一片了。
“最美不過夕陽紅,淡定又從容”。
唱這首歌時,他三十出頭。
再後來,老文出任總經理。
老文要物色一個自己稱心的筆桿子,將他從那處與機關隔得八丈遠的社區樓房裡,調到機關大樓裡。
這是多年以後的事。
這是個戲劇性的結果。
岑重本來以為就要跟老人家們永遠在一起了。
然而又是戲劇性的,老文在位不過一年,便離職彆任。
繼任者是魏武,這成了一場噩夢的開始,魏武壓根兒不待見岑重。
假如秘書這兩字是個招牌,從表麵上看有些體麵,其實不儘然,也得因人因時因境而異。
的確,一步登天、近水得月的不乏其人,竅門無非是博領導的歡心。
岑重顯然做不到,也非此中人。
換過來說,用人就像是用餐,魏武的口味裡冇有岑重。
冇準兒,職場有這樣的潛規則:前任喜歡的,我就不喜歡;前任賞識的,我就不賞識。
魏武冇有這樣說出來,方方麵麵的事情,臉色擺在那兒。
就說寫官樣文章這種事,標準就是領導的喜好和胃口,成敗就是領導的口頭認可,比你妙筆生花更實際。
境遇的變化使岑重內心裡檢視老文的為人。
老文辦公室的門從來光明磊落地開著,老文大大方方坐在裡麵,從來不怕誰來找他麻煩;老文很少出差飛這兒飛那兒、住這兒住那兒, 讓分管領導去做就行了;老文從不開什麼玩笑,對女色也冇有什麼感覺;老文用人不講親疏,能勝任就會用;老文不搞封官許願,工作班底基本是上屆遺留,無非在崗位上作合理性調換。
拿岑重自己來說,本來跟老文非親非故,無非自己寫文章有點小薄名,老文就憑這起用了他。
他也因敬重老文為人,才欣然領命的;他本就不在乎什麼功名,不想讓自己活得很累。
老文的突然離去,原因己無法知曉。
現在的魏武是個強勢的人,僅對岑重的態度上,己和老文對他的和顏悅色大相徑庭,日子對岑重來說就成為一種煎熬。
這樣的煎熬大約有半年,加上家裡頭不痛快的事兒,內憂外患下,簡首扛不下去。
對魏武這種人,不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相反,他要理智地儲存自尊心;這就是,惹不起,躲得起。
沙巴這地方,就是馬來西亞聯邦的婆羅洲,俗稱東馬;是個工商業都還不甚發達但自然環境極佳的旅遊勝地。
地廣人稀,經濟待發展,中資企業瞄準這個有潛質的市場。
岑重來沙巴,也是基於公司在沙巴承建了施工項目。
瞧瞧,這大馬的國旗上,有隻榴蓮和香蕉哩。
穿著工作裝,渾身冒著油汗的人們,邊乾活,邊調侃。
他們又調侃說,這沙巴的洲旗上,有一座山哩,那是個什麼山哇?
每年有成千上萬的人慕名從世界各地來沙巴旅遊,這卻和他們的工地生活十分違和。
工地總在遠離城市並且較為荒辟的地方,且天南地北的任何工地從來冇有差彆,無非總是鐵柵板圍起一大片區域,區域裡麵雜草叢生、泥濘不堪,然後就有了一片片活動板房,一台台機器,一堆堆鋼鐵……。
這其實是一個和外界幾乎毫不相乾的世界,一個獨立的王國。
對於大多數人們來說,不需要他們與外界聯絡,他們的任務就是乾活,乾活;趕工,趕工。
他們被規則所束縛,不能出去;即使出去,也是件無比奢侈的事情。
唯一的安慰,是仰望藍天中飛禽,作美好的遐想;以勞苦換取收入上的改善。
岑重作為從基層出來的人,是熟悉這種生活的,這與後來的機關生活也是截然不同。
現在,他又回到工地,是自己選擇的。
做一個工地人是苦寂的,遠離家鄉親人,無人知心冷暖;常年疲於工作,少有閒暇時光;生活條件簡陋,唯有以苦為樂。
外在的艱苦岑重可以忍受,更深的痛楚來自內心;岑重起步低微,技工這一行半途而廢,聊以自慰的文字能力屬於半路出家。
在一個隻看重施工生產,隻以贏利為目標的施工企業,他那點本事隻能是雕蟲小技,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時光荏苒中,一無事業,二無收入,愧對家庭,愧對親朋,為眾人不屑,這不是落魄是什麼?
看來碌碌此生,終老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