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彆離

盛夏,鐘鼓樓剛剛敲過三更鼓。

薑婉一個人在永熹宮偌大的拔步床裡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

忽然,聽聞宮殿外一片嘈雜,並且有內侍尖著嗓子大叫:“乾清宮走水啦~!乾清宮走水啦~!”

她一個激靈的翻身坐起,剛想要叫個人過來問個明白時,卻見她的親姐,當朝的皇太後薑妧正一臉鐵青的站在她的床前,身後還跟著一個麵生的小婢女,手中戰戰兢兢的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放著一套黃釉浮雕金五彩雲龍的酒壺和酒盅。

今日的薑妧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深青色翟衣,腰繫描金雲龍紋玉革帶,腳踏一雙舄首綴著五顆珍珠的青襪舄。

薑婉神色一凝。

這半夜三更,太後孃娘居然穿著隻有在受冊、謁廟、朝會時纔會穿著的禮服站在自己的寢宮裡,意欲何為?

容不得她過多的思量,薑婉連鞋都冇來得及穿,赤著腳的雙膝跪地,給薑妧行了一個大禮,趴在還有點暑氣的地磚道:“臣妾不知太後孃娘深夜駕臨,有失遠迎,請娘娘恕罪。”

“瑾太妃,城破了!哀家徹底的輸了。”一個蒼老且無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讓薑婉訝異,這真的是平常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太後孃娘麼?

三個月前,戍守三邊的安王、晉王、榮王突然聯合起兵造反,太後孃娘派出鎮國公佟維出兵鎮壓,不料節節失利,僅僅才三個月的時間,戰火就燒到了京城。

“哀家願賭服輸,”見薑婉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薑妧高昂著頭,極力維護著自己最後的高傲,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但是大梁的一塊磚一片瓦,我都不會留給他們。”

“皇上和皇後已經殯天了,瑾太妃平常那麼疼愛他,想必也不想讓他們兩人孤孤單單的在那邊吧。”薑妧的話聽得薑婉打了個寒顫。

皇上是她的親兒子啊!今年才十三歲,半年前纔剛剛大婚,她……她怎麼下得了手!

而她現在來,是什麼意思,想用一杯毒酒也送自己上路麼?

十六歲那年,她被還是太子良娣的親姐薑妧設計,進了太子府成為了一名正九品的奉儀;十八歲那年,太子登基,她也跟著水漲船高的被封為正四品的貴儀;二十歲那年,新皇帝一命嗚呼,她成了年輕的瑾太妃。

而今年她才二十五歲。

上一世,她二十五歲的時候在乾什麼?

跪坐在地磚上的薑婉開始神遊起來:剛剛參加工作三年的她,帶著學生出去春遊,有兩個孩子不小心失足落水,自諳水性的她一頭紮進了水裡,孩子是救上來了,她卻因為冰冷刺骨的湖水和體力不支漸沉湖底,然後來到了這個所謂的大梁朝。

薑婉在心中自嘲:難道說,自己註定過不了這個二十五歲麼?

也罷,這宮中的生活,早就清冷孤寂得讓她想死了。

薑婉又給薑妧行了一個大禮,趴在地磚上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隻是我想走得有尊嚴一點,請太後孃娘允許我將朝服穿上,賜我這份體麵。”

“準奏!”冰冷的聲音不帶一點情感,在這盛夏的夜晚聽得薑婉後頸生涼。

最是無情帝王家!

薑婉麵無表情的從地上爬起,退至了平常自己更衣的偏殿。

宮裡的侍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了信跑了,整個宮殿裡竟然連個服侍的人都冇有。

薑婉默默的打開放置朝服的衣箱,取出自己的朝服一件一件的套在自己的身上。

當她全部穿戴完畢後,看到了那塊被她藏在箱底的繫著寶藍色如意穗的九紋龍白玉佩。

薑婉顫.抖著手拿起那塊玉佩,耳邊卻響起了那個人真摯而又堅定的聲音:“婉婉,你等我,我一定能將你從這裡帶出去!”

“可惜,我已經冇有時間再等你了。”薑婉低著頭細聲念著,用指腹摩挲著那塊九紋龍白羊脂玉佩,一滴眼淚滴在了手指上。

薑婉抬起頭,不想讓眼淚繼續流下來,卻看到了窗外那一輪皎潔的圓月。

正如那晚她和他在禦花園裡的相遇。

薑婉的嘴角掛笑,左手攏在了衣袖裡,緊緊的捏住了這枚九紋龍玉佩,然後挺直了脊背非常淡定的走了出去。

薑妧依舊在那裡等著她。

看到臉上淚痕未乾的她,薑妧也隻當她是懼怕死亡並未多言,而是示意身後的小婢女將手中的已經斟好毒酒的酒盅奉上。

看著那杯看上去和平常無異的白酒,薑婉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酒盅,仰頭一口而儘。

辛辣的氣息順著她的喉嚨一直灼燒到胃裡,頓時就引起了她翻江倒海般的不適,她雙.腿一軟的癱坐在地上,靜靜的等待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你不要怪姐姐絕情。”薑妧突然放軟身段的蹲了下來,“我們女人家,與其讓叛軍擄去欺淩,還不如早做了斷,至少還留著名節……”

薑婉目帶嘲諷的看著她,喉嚨痛得已經讓她不想再說話,心中卻已經在破罵:去你的狗屁名節,這些年誰不知道太後與安王的那些苟且之事……隻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而已……

罷了,罷了。

累了,倦了。

薑婉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眼前這個一世都活得虛偽的人。

可剛一閉上眼,就聽得“唰、唰”兩聲,薑妧和那小婢女各叫了一聲後分頭倒下。

薑婉睜開眼,卻隻見他穿著一身濺血戎裝拿著一柄大刀,氣喘籲籲的站在那,有點淩亂的髮絲上還在滴著血,顯然是一路狂奔拚殺至此。

她眼帶淚光,啞著聲音笑道:“你來了……”

“對,我來了。”那人一臉欣喜的蹲下身來,抱起了跌坐在地上的薑婉,“我來帶你離開……”

一滴淚從薑婉的臉上滑落下來,她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搖頭道:“來不及了……”

說完,嘴中就吐出了一口鮮血,驚得那人臉色大變。

“太後孃娘賜了我毒酒,”薑婉順了順氣,用手指緊緊的摳住了那人的衣袍,“很抱歉,此生不能履行和你的約定了,答應我……下一輩子……下一輩子你……你一定要先找到我……”

說話間,口中的鮮血如同泉湧。

“我答應你……”男人強忍著悲痛,顫抖著雙唇答道。

薑婉帶著滿意的笑容,頭一偏,一臉安詳的在那人懷裡“睡”去,再也聽不到男人為此而發出的咆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