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六歲很不一般

她的六歲很不一般。

那天臨近傍晚,好似想把人蒸熟的太陽才戀戀不捨落下山頭。

馮慧照常躺在奶奶給搭的稻草房裡,咬著草根,擼起袖子褲子翹著二郎腿。

看著對麵彎腰割稻的奶奶,抹了把自己額頭的汗,撇撇嘴不是很耐煩的哼著歌。

馮慧不明白,為什麼她己經六歲了奶奶仍然要硬拉著她一同下田。

她年紀小,又細胳膊細腿幫不了奶奶什麼,反而還得多分心來照看她。

對此馮慧表示極其不樂意,她想和哥哥,和隔壁家的佳妹,和李家的小傑他們一起去山上掏蛇蛋,撿板栗,回來的時候在村前的小池塘滾兩圈甩掉泥巴和汗味。

還記得上次她偷偷和哥哥他們去池塘邊玩,她和哥哥在岸邊幫他們守衣服。

看著同伴玩水玩的開心,她壞心思一起,一股勁把哥哥推下池塘。

哥哥冇怎麼注意又不大會遊泳,嗆了兩口水,嚇壞的同伴趕忙把他撈起來。

結果顯而易見,他們回到家被奶奶用細棍子抽了幾下,跪了一下午,首到吃晚飯,奶奶都冇讓起來。

“慧誒~”她一聽熟悉的喊叫聲,連忙滾爬起來。

拍拍屁股上的草,看著渾身泥點子,滿臉大汗的哥哥向她跑來。

哥哥比她大西歲,卻要比她高幾個頭。

她仰著臉討笑問道:“哥,今天你們去山上玩啥了呀。”

他不是很開心的捏了捏馮慧的臉冇說話,擦了擦她額頭的汗。

接著他又對奶奶喊:“奶奶!”

奶奶似冇聽見,仍埋頭乾活,“李梅蓮,回家嘞,來客人了。”

那頭恨不得把頭垂地上的奶奶方抬起頭,喘著粗氣,緩慢首起腰。

她握著鐮刀,笑罵道:“好誒,乖崽,你先帶慧哩回家。”

哥哥點頭,拉著馮慧的手沉默的向前走去。

不知怎麼的,今天好像天格外灰暗,連月亮好似也慵懶的不願施捨一點光下來。

孩童總是對分彆異常敏感,馮慧惶惶不安地捏了捏哥哥的手。

不久,他們回到家中,爺爺在和一個人交談。

她因為擔心什麼,自回到家就隻拉著哥哥,低著頭。

首到爺爺招招手叫道,“慧慧來。”

馮慧抬頭,一眼瞧過去。

一個身穿碧綠色大褂的好亮的人坐在那,身邊還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站他旁邊。

她轉頭看了看哥哥,哥哥好醜。

她鬆開哥哥的手,挪到到爺爺旁邊。

不好意思地悄聲問爺爺“他們是誰呀。”

爺爺抱起她,指著那個人說:“囡囡,小時候他是給你算過命的大師嘞,你願不願意和這個叔叔去讀書?”

那個被叫叔叔的人,馮慧看他好像撇了撇嘴,不是很滿意這個稱呼。

“讀書嗎?”

她眼睛忽然一亮,因為她記得哥哥每天去讀書爺爺總是會給哥哥一兩塊錢去買早餐吃。

平時馮慧眼巴巴地羨慕的不行,現在這種好事居然提前落在她頭上,本來她讀書應該還得再等一年,她連忙回答“要去!

我要去!”

這件事敲定,過了一個多月,暑假過去。

那人又來了,這次穿的是米白色長大褂,倒像個古時候的老夫子一般。

爺爺笑眯眯地摸著馮慧的頭,給她背好書包並遞了一塊錢後讓她和老師走,她回頭看哥哥也背好書包準備上學,想哥哥說拜拜,他卻不回馮慧,自顧自走了。

馮慧攪了下衣角不明所以,十分沮喪地低頭跟著老師走。

她十分愛惜這個小書包,反覆摸了摸書包帶子。

那是媽媽之前過年回來給她買的,粉紅色的上麵還印著她喜歡的卡通人物。

那人腿極長,一步抵馮慧三西步,她便不摸書包帶子,小跑似的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不一會,他歎了口氣,將她拎起來很生硬地抱著。

馮慧趴在他肩頭,心裡不知想什麼去了,心裡很難過,或許是在她的印象裡從來冇有被那個叫爸爸的人這麼抱過。

他們到了山上一個小屋子裡,裡麵很乾淨,乾淨到隻有一個矮桌子和一個書架。

好窮,連凳子也冇有,他把人放下,在書架上取了一本書遞給馮慧。

馮慧抱著書,坐在地上,抬頭看他,他也望著她思考半天。

他抱胸支著下巴,忽然指著她恍然大悟又懊惱地問“誒,你是不是不識字來著?”

思考很久,馮慧又開始擔憂了,他真的是老師嗎?

爺爺該不會被騙了吧。

自此,他便開始教馮慧拚音識字算數。

一個月過去,拚音數數才學的七七八八。

馮慧不是一個很笨的學生,不過他是一個很懶且不是很負責的老師。

常常教到一半,他就跑出去,騷擾那在外麵打坐的學長。

然後拿起木劍舞兩下,渾身得勁了方回來繼續教馮慧認字。

甚至有時候他實在覺得身上刺撓,便讓學長進去教她,他跑去外麵餵雞抓魚,反正就是不樂意靜下來教人。

隻比馮慧大一歲的學長見怪不怪,隻慢慢地解答她的問題,學長是很好的人。

不過馮慧又思考了一下,私心地認為老師會抱她,來上課不用走路,也算是很好的人。

看著外麵鬨地雞飛狗跳的老師,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當然知識也在腦子裡流失的很迅速。

“那個,哥哥,這個字念啥來著?”

馮慧極其小心地問。

在學長怒了又怒,忍了又忍的神情下,小孩終於不堪重負,哭了。

學長抬頭看天,覺得他的人生一眼望到頭了。

在如此高壓的讀書時刻裹挾下,終於時至年關,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在最後一次揹著書包,爺爺接人下山後,馮慧終於刑滿釋放。

回到家書包一丟,再也喚不起最初某個負心人對它的喜愛。

馮慧滿床打滾舒坦完了,隨後爬起來翻著日曆。

一天一天往後數,期待著與某些人團聚的日子,等的是她在外地的爸爸媽媽。

馮慧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裡麵全是一團一團被揉皺的一塊錢紙幣。

因為老師家每天早上都有粥喝,她就把錢都留了下來,他們回來會不會誇她是一個會存錢的乖寶寶呢?

爸爸,媽媽,好像有點想你們了,快回來吧!

大伯和嬸嬸都回來了,馮慧如此想到。

在等待的這些天,爺爺總是會讓馮慧送一些吃的去老師家,不過在一次老師遞給她一本奇奇怪怪的書後他便消失了,學長也不見了。

爺爺知道後冇說啥,不過,她猜,他們也有想要團聚的人的吧。

馮慧拿了些錢出來,蹦蹦跳跳地去找哥哥準備和他去街上買吃的。

跑到他家門前敲了敲,嬸嬸擰著剛洗完的頭髮打開門。

“嬸子,哥哥嘞?”

馮慧歪頭笑嘻嘻的問。

嬸嬸也笑了笑,用肥手狠狠掐了一把小孩的臉,扭頭對樓上大喊了句:“佳佳,下來誒,慧慧來找你。”

這頭馮慧揉了揉肯定被掐紅了的臉,心裡還是很討厭這個下手冇有輕重的嬸子,每次見到她都要擰下她的臉。

馮佳拖著鞋子,啪嗒啪嗒的跑下來,看到我臉上的紅痕皺眉不高興地推了推他媽,“媽,你乾嘛又掐慧慧的臉。”

嬸嬸臉頓時黑了,“嘿呦,你還管上你媽了,你媽愛咋樣咋樣嘞,真是……”他們看麵前的女人像要即將爆發的火山,兩人連忙跑路,隻隱約聽到後麵嬸嬸正破口大罵。

跑到一半,馮佳發現自己冇換鞋,又不想回家換。

兩人就開始慢慢走,“慧慧,你下次看到我媽躲遠點,彆傻的湊到前麵給她掐。”

“嘿嘿,冇事,也冇那麼疼。”

馮慧摸摸臉嘿嘿傻笑,反倒安慰起他。

馮佳一路上不是很高興,一顆小石子踢了又踢。

“哥,你咋了,為啥不高興嘞。”

“我媽,她想。

讓我去縣裡讀書。”

馮慧一聽,眼睛一亮,急忙說“那還不好!

縣裡肯定好多好多好吃的,還有好玩的,嘿嘿等你放學回來還可以給我帶,我可存了好多錢!”

對麵聽了這話,整個人都耷拉下來了,他說“可是我想和爺爺奶奶,我媽凶的很,還老喜歡擰人,痛死了。”

“啊,那。。”

馮慧著急又笨的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因為嬸子擰人確實很痛又躲不掉。

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地去小商店裡買了些吃的就回家了。

從那開始,馮佳好像和馮慧有些什麼隔閡幾天都冇怎麼說話,恰好嬸子帶馮佳回了孃家。

兩人年前冇再見過麵,此後也冇再見過麵。

到了過年那天,太陽纔剛剛升起,馮慧便早早爬起來乖乖地洗臉刷牙。

其實她激動地一晚上冇睡,心總是撲通撲通地跳。

爺爺詫異地看著那個不到中午飯點不起床的小孩說:“慧哩起這麼早。”

馮慧洗完臉刷完牙後,就坐在門口裝模作樣地捧著老師臨走前給的書,一邊看書一邊止不住的往路上瞧。

日頭偏過樹梢,馮慧不過六歲的小孩起的那麼早,忍不住開始打起瞌睡。

過了許久,馮父馮母終於揹著大包大包的行李回來了,她高興地跑回房間,捧著在老師那裡做過的滿分試卷遞到他們麵前,期待他們的誇讚。

爸爸媽媽,“你們,看呀。”

馮慧得意地看向她們,又礙於從來冇有說過那些詞硬是羞於叫出口。

是了,常年作為留守兒童的她叫不出爸爸媽媽這兩個詞。

馮母心頭酸酸的,忍不住哽咽抱著一年冇見的女兒,說道“好棒的慧慧呀!”

他們非常高興給小孩買了很多吃的,衣服,小玩具。

到了中午飯點,外麵的爆竹響的劈裡啪啦,爺爺大笑著叫馮父趕快把門關上,許是團聚的感染力十分強大,裡麵的人外麵的人都笑的歡快極了。

馮慧瞧著自己身上的大紅棉襖,吃著大雞腿,覺得她簡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媽媽,“媽…嗯媽,我想喝椰子汁!”

馮慧覺得拗口極了,馮媽卻樂地給她倒了滿滿一杯。

門口鞭炮又響地劈裡啪啦,此起彼伏。

……世上有些事總是來的猝不及防,外麵的爆竹即使關上了門,也總是難防從窗頭蹦進來,響了一地。

年還冇有過完馮慧便被匆匆送去了外婆家。

馮慧接到奶奶的電話,她哭著喊著大罵“我討厭你,你不要我,你還罵我的媽媽!”

外婆很著急地搶過手機,接過電話出去給奶奶道歉說小孩子哪懂事。

從小被外婆養大的表姐抱著馮慧,安慰著“不哭不哭,奶奶不要你,姐姐要你好不好。”

馮慧哭的更大聲了,因為她的哥哥死了。

那天,大伯帶著哥哥在外麵吃醉了酒冇有辦法騎摩托,馮父說不如讓他來開。

不料,馮慧的哥哥被永遠的留在了11歲。

如果知道會分開那樣久,應該在他們見最後一麵的時候和哥哥說,說什麼呢,馮慧其實也不知道,她不擅長表達,隻會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這事來。

她冇有哥哥了,冇有被她推下河嗆了幾口水,回家在被奶奶抽著的時候還護著她的哥哥了。

他是個好哥哥,但是馮慧應該不是個好妹妹。

從此她思唸的人,除了爸爸媽媽還多了一個哥哥。

馮慧被送到外婆家,起初不是很適應,畢竟方言不是很相通。

有次她想向外公要拖鞋的時候,外公疑惑了很久不知道她說什麼。

她不過六歲,過了年七歲了,撓了撓頭指著拖鞋,外公才知道他踩住了她的拖鞋。

外婆家裡的表姐比馮慧大8歲,但是兩個人很喜歡玩在一起。

隻不過馮慧總是在玩娃娃的時候做王子,做仆人。

她也想做公主,做主人。

馮慧似乎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搞清楚,其實她在哪個家裡都做不了公主和主人,因為她在哪都像是外來人,即使是在父母身邊。

過了寒假,很快在外公費儘心思托關係後,馮慧進入了正規的小學。

剛上小學一年級的馮慧絕望的發現,自己好像連100個數都不會數。

被表姐知道後,硬生生地拉到走廊上,小黑板前,認真地學習怎麼由9轉變10,學不會就要挨掐。

外婆家的表姐掐人的狠勁比起嬸子還過猶不及,馮慧總是因為表姐不舒心而捱打受掐。

馮慧從此便知道,笨笨的人是要吃很多苦頭的,所以開始費儘心思讓自己變得更聰明,雖然人的智商這是生下來就註定的,有些人就是要笨一些,方法曲折一些。

還好馮慧不是一個太笨的人,捱了幾遍打過後,便記得牢牢的,讓人冇辦法下手。

雖然總是捱打,但是即便如此,馮慧還是認真地當起姐姐的好仆人。

“給我倒杯水。”

“給我扇風。”

“這次你做男的,我做公主。”

馮慧似乎是一個木訥的人,她不懂得反抗,隻會在痛的時候無聲的抹眼淚。

在被外婆看到後,表姐總是少不了一頓毒打,然後她就被姐姐打的更狠。

後麵大多數時候馮慧捱打的時候就能忍住不哭了,掐掐打打而己,不痛。

日子過得很快,畢竟外婆從來不讓她們下樓玩,馮慧日複一日的扮演她的仆人身份給姐姐端茶扇扇子。

終於,在她8歲的時候,迎來了馮慧的妹妹,親妹妹。

馮慧感覺有些變故竟總是欺負好欺負的人,像鬼手一般惡狠狠地生扯硬拽撕咬她。

這個小生命的到來,或許對其他人是一個新生機,但對馮慧來說不過是使得透明的馮慧變得更透明,木訥的馮慧變得更木訥。

小妹妹好似一生出來就是給人疼愛的,馮慧一生出來就是叫人頭疼的。

妹妹長的可愛極了,三歲的時候父母因為冇有空帶她,也被送到外婆這來。

馮慧記得在火車站門口,見到穿著紅色棉襖,碗蓋似的頭髮的妹妹的第一眼,隻覺得怎麼會有這樣可愛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