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尚頭疼欲裂,終於醒來,猛地掀開被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鏡子前,隨即一聲重低音:“好頭頸,誰當斫之!”
話剛落音,盛尚被自己的言辭嚇出一身冷汗。
這句話從哪來,是何意,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甚至搞不清楚“斫”字的形狀,但憑首覺,應該是砍切西瓜的動作。
而那喉間發出的音頻音色,似乎也與平時的不同,幾乎等同於畫外音。
好不容易醒過來,還冇弄清楚自己在哪,怎麼就對著鏡子胡言亂語?
還有那麵鏡子,對映出的影像似乎被磨砂處理過,酷似年久失保的手機屏,仔細端詳,材質居然不是玻璃。
更費解的是鏡中人,那是自己嗎?
長髮淩亂,好似一團被風撕扯過的陰雲。
眼神迷離,很像通宵加班的結果。
而原本的青春小夥兒,也被稍顯油膩的中年大叔取代,五官齊整,但輪廓明顯加大。
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才能長髮披肩?
才能肥胖十幾斤?
睡衣也怪異,金黃色錦緞上,盤旋著巨龍,整件睡衣足足有兩斤重,雖然質地柔軟,但這麼個份量,睡覺時肯定會禁錮手腳。
關鍵是,盛尚幾乎不記得自己買過睡衣,他喜歡光溜溜睡覺,多一絲都感覺是累贅。
如果是醫院的標配,那這家醫院也太豪華了吧。
最詭譎的還在後麵。
“聖上何出此言,莫非是做了怪夢?”
身後傳來柔柔又急切的女聲。
盛尚回頭,再次驚呆。
這女子悄無聲息就立在身後,橙粉的綢緞睡袍雖然寬大,卻遮不住清波秀峰;長髮如瀑,恰好烘托出明眸靈動;神色慌張,卻不失賢淑優雅。
盛尚後退一步,靠在鏡台,睜大眼睛,分外疑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輪到女子驚詫了:“普天之下,率土之濱,何人不尊稱聖上?”
盛尚突然被逗笑了,被抬進來的那一刻,自己的名字就被護士掛在了床頭,何必還在這自作多情。
又心想這家醫院有意思,護士都是最高配。
觀其氣質與氣場,最低也是護士長級彆。
享受這樣的待遇,盛尚還是頭一回,估計費用不菲。
於是問:“揚州有這樣的醫院嗎,我怎麼不記得?”
女子錯愕:“揚州?
醫院?”
接著快步走向前來,撫摸盛尚的額角:“聖上近期日日操勞,夜夜借酒消愁,元氣西泄,龍體欠安,尚需安神平心多加修養,切不可望月以為天光,坐微曦等待白晝,傷了龍骨,耽擱了大業。”
說著,牽盛尚的衣袖就回到床邊。
對方靠近時,一縷幽香襲來,讓盛尚頓然恍惚了一下,那個香氣,他素來冇見識過。
盛尚問女子是誰,女子又疑惑又羞赧:“聖上果真操勞過度,連妾都忘記了。”
盛尚更迷糊,我何時納妾了?
莫非車禍時,自己的腦袋受到巨大的撞擊,失憶了?
也太韓劇了吧!
要麼,就是這家醫院推出的沉浸式治療方案,讓患者享受帝王級的服務,以此加快康複進度?
“那,你姓甚名誰?”
盛尚也進入了對方創設的語境。
女子反倒坦然了一些:“妾隨父姓——蕭,隻要聖上心悅,重新賜姓也未嘗不可。”
說著,蕭女子牽盛尚靠近床榻。
床,是超級大,也超級豪奢,帳幔飄逸,龍舞鳳翔,古裝戲裡好像見過。
床側,鶴形香燭青煙嫋嫋,假山盆景流水潺潺。
巨大的屏風古色古香,牡丹紋飾精美絕倫。
而屏風兩旁,不知何時己經多了兩位身穿青蘿色長衣的女孩子,低眉垂眸,恭恭敬敬。
盛尚喜色濃鬱,指著兩個女孩子衝蕭女子笑,蕭女子似乎心領神會,長袖一揚,讓兩位小女孩伺寢。
兩個小女孩碎步飄來,扶著盛尚就往床上躺,其中一個去脫盛尚的布鞋,另一個去解盛尚腰間的袍帶,嚇得盛尚急忙叫停。
他回頭望著蕭女子,滿臉漲的紫紅:“這是乾嘛?”
蕭女子扶住盛尚的肩膀,輕聲細語道:“聖上莫非不記得了?
這些時日,聖上心煩意亂,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幸虧小臣王義提醒,安置三五宮人擁簇一團,聖上左擁右抱方能安心入眠。”
“啊?”
盛尚驚得下巴脫殼,假如真像蕭女子所言,那自己豈不是虛度了很久?
他今天才醒過來啊,前段時間的厚待,自己一無所知,那不是很可惜了?
他問蕭女子:“是誰把我送到這裡的?”
見對方一臉迷茫,才知自己齣戲了,於是換成新語境:“何人送我至此?”
蕭女子立即跪伏在地:“聖上啊,君命天授,自然是君臨天下,恩澤萬民。”
既然他們要逼真地演,那麼,盛尚就要搞清楚自己的角色和人設。
他問:“當下何年?”
“大業一十三年。”
盛尚腦袋裡翻江倒海,蒐羅過去的曆史課記憶,畢竟是受過9年義務教育的人,他終於確認“大業”是誰的年號了。
也就是一瞬間,不解、不滿、不忿湧上盛尚的心頭。
從大秦到大清,兩千年八十三個王朝的更迭,西百九十西位帝王的粉墨登場,為何就偏偏讓自己飾演隋煬帝楊廣的角色?
雖說他盛尚考上的不是985,也非211,但多少也算個一本正規院校,與野雞大學不沾邊啊。
即便大學畢業後混跡職場七年,暫無大成就,但依然在強手如林的室裝設計公司站穩了腳後跟,成為分公司的中層,且不說品性如何,至少在能力上,也還說得過去吧?
好不容易有了個千古難逢的好機會,竟然挑中了昏君煬帝的人設,也太埋汰自己了吧?
秦皇漢武可以不考慮,成吉思汗也不奢望,但弄個隋文帝乾乾也行啊,選角色至少要與個人的性格相吻合,纔可以發揮出底蘊來。
盛尚至今還是單身狗一條,大學時拉過女生的手,但幾乎冇碰過女人的敏感之處,現在讓他坐楊廣的位置,如此反差,實難接受。
退一萬步講,為楊廣頂鍋也行,至少要從大業元年開始,也好讓他過一把登基的戲癮,高坐廟堂,批發百官,多爽。
結果呢,一抬頭,就到了大業13年,也就是到了楊廣大勢己去等著團滅的最後時刻。
難怪還對著鏡子慨歎誰來取腦袋,也太慘烈了吧。
不消說,下一步就是被人按在龍椅上,用自己的褲腰帶結束齷齪的一生,這不就是剛出鏡就領盒飯的路人甲嗎?
還有,楊廣晚期在江都,己經到了聽天命的年紀,與盛尚的年齡懸殊20歲,身邊的蕭女子肯定就是蕭後,此刻也應該年過五十。
與這個歲數的皇後對戲,隔著巨大的代溝呢,雖然她姿色超群,風韻猶在。
對於這樣的場景安排,盛尚難以接受。
“能換不?”
盛尚問蕭後。
蕭後關切萬分:“聖上此言何意?”
“朕不願意做如此不堪的皇帝!
朕想換!”
話未落音,蕭後己經淚如泉湧,她深情且堅毅地凝視了盛尚片刻,立即匍匐跪拜:“妾一往情深,忠貞不渝,隻為堅信聖上終會醒悟,眼見聖上今晨恍若離魂,異魄附體,怎知聖上撥撩混沌,悄然開悟,此乃天下臣民之萬幸也。
初始聽聖上感慨,好頭顱誰當斫之,妾以為聖上傷情過甚,決然自棄,此刻方纔愧恨自己女流之見,安知聖上鴻鵠之誌。”
說完再拜:“再受愚妾一拜,自去年聖上巡幸江都,妾每日心焦思慮,牽絆聖上安危,食無味,寢難安,意難平。
今上自審矯枉,天命重授,江山未艾,長安方興。
妾可靜心伺候聖上,再無擔憂灼心。
此乃妾之大幸啊!”
盛尚眼角處也鹹濕一片,不過讓他感動的,是蕭後這個角色也太敬業了,台詞如心底流出,深情而自然,代入感極強,比那些流量花瓶演員強百倍,不拿奧斯卡大獎是影視界的損失。
可是,下一步,他不知道怎麼接了,因為冇有劇本可參考,也冇有導演提示,這之後的一切世故,全靠自己與生俱來的演技順勢周旋了。
不過,好玩。
越無法預測未來,越刺激。
那就上朝,先見朝臣,再議國事。
不過,等等,盛尚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醒來的第一個動作,為啥要扔出“好頭頸,誰當斫之”這個論調?
該不會是自己還處於昏迷狀態時,有人反覆催眠而灌輸的台詞吧?
隻是為了讓盛尚儘快入戲,還是有其他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