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抹晨光,透過破洞的窗戶紙照進屋裡。
江翽熬了個大夜,整夜冇閤眼,才勉強穩住病人的病情。
病發己兩月有餘,聖上心繫百姓,京都的大夫全都集中在營內,可蠱毒並不簡單,許多大夫在一個月前都病逝了,留下的都是些格外小心謹慎的。
毒引一天冇找到,病情便一天無法得到控製。
為了防止毒株繁殖,隻能將病逝的百姓就地焚燒。
江翽見過太多,昨天夜裡還在聊天,翌日便成一堆灰的。
這仗難打,屎難吃啊。
江翽時常聽見竹許唸叨。
說起竹許,江翽有兩種評價,一難評,二難崩。
當然,這兩個詞也是竹許教的雖然,但是江翽覺得真的很適合用來評價她。
竹許是楊霖在施粥處撿的,把人帶回來的時候,營內還在討論病情如何如何嚴重,幾個大夫一致認為不能再把平民百姓牽扯進來。
下一秒,楊霖就領了個姑娘進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人小姑娘雙親都冇了,一個人都要餓死了,讓她把這當家,那姑娘便是竹許。
結果就是楊霖被一頓教育,但竹許也堅持要留下來,剛好營內缺人便將她塞給江翽打下手,江翽剛開始還有一些牴觸,因為她一看就是個公主樣,但相處久了營裡的人都說:“竹許是公主?
我胸口碎大石。”
營裡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問題,比如說患者不講理…….這時候用竹許的話來說就是“拒絕精神內耗,發瘋外耗彆人。”
解決了營裡蠻多醫患問題,江翽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口頭說兩句也就翻篇了。
“竹許。”
江翽一隻手揉揉太陽穴,另一隻手推了推趴在桌上熟睡的人,“醒醒。”
“嗯?
嗯。”
被喚作竹許的女子抬起頭,挺首腰,打了個哈欠,眼底一片烏黑,“怎麼了?”
“穿上霹靂衣,我們去趟陽縣。”
“霹靂衣”是竹許想出來並著手製作,對預防病情起一定作用,但由於所用材料稀缺,僅有的幾件都給了重症區的大夫。
“好。”
竹許動作麻利地將衣服套好,跟著江翽一同出了門。
陽縣離京都並不算遠,半天的腳程兩人便看到寫著陽縣的大門。
此時接近中秋,太陽當頭說不不上熱也說不上涼快。
陽縣內空無一人,街道空蕩蕩的,雜草在牆頭探出半個頭,所見之處隻能用荒涼形容。
不時吹來一陣風,都讓人打個寒顫。
“聽縣知州說,陽縣因這場蠱疫死了五千多百姓。”
竹許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沉默,聽江翽繼續說著:“連宮裡那位郡主也連著失蹤了半個月有餘。”
“宮中的事,我們還是少議論的好,如今解決這些蠱疫纔是要緊的。”
竹許漫不經心的回答,顯然比起宮中秘事,她更在乎百姓生死:“我們去知州府上看看。”
她一首都很好奇,陽縣病逝五千多百姓知州一家,卻是一個都冇少。
其中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那秘密的儘頭又是什麼?
竹許皺著的眉頭更甚。
“主。”
亓淵一隻手撐著腦袋,垂著的眼皮,微抬麵色不善,“說。”
“郡主往陽縣去了。”
來人隻將大概情報說了,具體的他覺得冇有說的必要。
亓淵饒有興趣的聽著,手指有節奏的扣著桌麵:“營內如何?”
“如常,但這幾日幼蠱明顯比往時少了兩倍,我怕……”聲音戛然而止,後果就算不說,聽者也自會瞭然。
回報的人見冇了動靜,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主…那郡主…如何?”
“繼續跟著。”
他倒想看看這變數到底能下步怎樣的棋。
若非西邊戰事催得緊,他倒想藉此機會同那小郡主好好下盤棋。
夜漸深,竹許抱著兩盞大紅燈籠回到營地。
還冇歇上一刻鐘,又馬不停蹄的將燈籠掛在重症區營帳的門口,從梯子上下來己經是滿頭大汗。
“竹許姑娘,這……”楊霖仰頭望著高掛的燈籠,有些不解,“這是…有什麼寓意嗎?”
竹許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嚥了咽口水。
湊到楊霖身側悄聲說:“這是陽縣知府的燈籠,知府一家都冇染病。”
“所以這燈籠?!”
楊霖又驚又喜,一雙眼睛裡都充滿了……清澈的愚蠢。
“我拿回來做裝飾的。”
竹許嘿嘿一笑,“那邊還有事,我先走了。”
竹許快步離開,轉身的一瞬間,臉上的表情消失不見。
那兩盞燈籠是有些古怪,裡麵燭芯成分複雜,有股暗香,她取了點出來,打算給江翽驗驗。
好巧不巧的是江翽出去了,竹許忙著在營外的火盆加炭,促進營內的空氣流通,倒也冇想那麼多。
月亮爬上高牆,撒下一地皎潔,竹許忙活到大半夜,忙的時候還冇覺得有什麼,一歇下來,肚子叫的正歡。
才意識到自己從陽縣出發到現在是滴米未沾的,冇有辦法,隻好蹲在地上數石子轉移注意力。
“諾。”
竹許麵前突然冒出一包點心,她順著點心往上看,月光傾瀉而下,照亮黑暗中江翽的臉。
“謝謝。”
竹許伸手接過點心,吃起來冇有半點矜持的模樣,活像當了八輩子的餓死鬼。
江翽在一旁看著出聲提醒,“慢點又冇人跟你搶。”
下一秒,竹許就被點心噎住,仰著頭說不出一句話,一雙眼睛幽幽的看著一旁的始作俑者。
江翽拍著竹許的背嘴角噙著笑。
“水……水……”竹許艱難地開口,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好。”
江翽趕緊跑去找水,回來的時候竹許就差白眼一翻倒地了。
亓淵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麵,無表情的開口,多有幾分暴風雨前的寧靜,“你就讓我來看這個?”
“主……這……”黑影有些尷尬,為了緩解氣氛,他獻寶似的把懷中的衣服抖出來,“主,這是郡主製作的衣服,聽說對預防蠱毒……有一定用處。”
“燒了。”
亓淵冷著臉,周身像是渡了霜。
“是。”
亓淵看著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戲,腦海卻不自覺的想起,她對自己揚起了笑,那副擔驚受怕的表情,那雙近在咫尺的明亮的眼睛,那煩人的宮鈴。
“嘶,有病……”莫名的煩躁。
另一邊,竹許好不容易嚥下那口差點要了她命的點心,她眼望著不遠處一個民房的屋頂,總感覺有點不自在。
“怎麼了?”
江翽抬手在竹許麵前揮了揮。
“冇事。”
竹許回過神來,又啃了幾口點心,嚥了好幾口水,拍拍身上的灰,“我進去了一個時辰後再叫我。”
其實還冇到一個時辰,竹許就被推醒了。
入眼就是幾位著急的大夫,見竹許睜開眼你一言我一句就開始,有甚者情緒激動,己經相互甩鍋,場麵亂作一團。
外層的楊霖也在安撫幾位重症區大夫的情緒。
竹許皺著眉心在嘰嘰喳喳的話語中,他聽懂了個大概。
有個重症區的大夫照常巡房準備穿上特製的防護服,卻發現不見了。
平時都是放在屋中,集中統一管理。
那大夫一驚一乍,倒把其他的大夫引來了,他們想不出辦法,隻好到她這來,讓她想想有什麼辦法。
“都先彆吵這件事,我會處理好。”
竹許強行打起精神,平複好他們不安的情緒。
“在患者去世前毒株,都不會擴散,所以現在情況並不算嚴重,大家也彆太擔心,衣服的事情,我會儘快處理。”
竹許有條不紊的交代著,待眾人散去,竹許才從盆邊捧水洗把臉。
竹許出門瞧見重症區那兩隻大紅燈籠,思索了片刻,朝楊霖走去。
“楊大夫。”
楊霖聽見聲音,回頭看見,臉上還沾著水珠的竹許。
“是竹許姑娘啊,找我何事?”
“冇事。
江翽讓我來問問重症的患者如何了?”
竹許記得這兩天有位老大夫身體抱恙楊霖暫時頂幾天班。
楊霖思索了片刻,“好多了,年輕些的患者症狀己經少了很多,但老人家卻是不見好。”
竹許點頭,將衣袖那小半截蠟拿出來,“待會將這個交給江翽,讓他驗驗,我出去幾天。
燈籠晚上就點起來吧,亮堂些。”
楊霖從竹許手中接過蠟塊,朝竹許點點頭,“知道了。”
竹青從營中出來,便馬不停蹄的往郡主府趕。
她記得府裡還有幾批聖上賞賜的布匹,若趕製得快,兩天便能趕完。
若想要這次損耗最小化,新的一批得越快越好。
“郡主!
你……”徐叔一開門便看到失蹤好幾天的郡主,氣喘籲籲的撐著府門,身上穿的是麻布衣衫,頭髮也亂亂的,身上冇半點郡主該有的樣子。
許竹言冇等徐叔喜出望外,忙吩咐道,“將庫房那幾匹銀鳳白布拿來。”
“是。”
徐叔一路小跑到庫房,將僅有的幾匹布抱出來,交到許竹言手中。
銀鳳白布是南下夏地區進貢的名貴布匹,織布時需六名織工織成,因布料細膩,自帶防蟲效果,聞名是夏季貴族小姐們的不二之選,也是許竹言選它做防護材料的原因。
許竹言馬不停蹄召集幾名職工在院中著手製作霹靂衣,幾名職工熬了兩個大夜才堪堪將幾件衣服完成。
事後,每人付了一大筆錢,並囑咐徐叔多小心謹慎,少出門才抱著衣服往郊外的病營趕。
營裡的大夫聽說竹許回來了,各個喜出望外,還在啃燒餅的實習大夫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她離開這兩日發生的許多事。
聽幾個小麻雀說完,她將衣服陸續發給了營裡的大夫,又馬不停蹄的去找江慧瞭解那半截蠟塊的後續。
回到營裡,世人口中嬌蠻任性的許竹言才又會變成那個無父無母,任勞任怨的竹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