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許竹言輕揉這太陽穴,昨晚她睡得並不踏實,許多零散的畫麵揉雜在一起,毫無邏輯,毫無章法,而她也隻記得幾個景物,宮城、龍椅、撥浪鼓其餘的她是一點印象都冇有。
“醒了?”
許竹言洗漱一番,一推門便瞧見將軍坐在樹蔭下,像個無事人一樣,彷彿昨晚夜闖寢宮的不是她。
許竹言乖乖地走過去坐下,吃起了早點。
“你小時候啊,也是個貪睡的性子。”
將軍放下手中的竹簡,看著低頭吃飯的許竹言,心頭觸動了一下,記憶一下子追溯到十年前。
那時北秦剛過完年,邊疆傳來軍隊大勝而歸的訊息,當時的李安樂還沉浸在親人逝世的悲痛中,歸京途中幾欲尋死,皆被將領攔下,所言:“或許還有希望呢?”
回到京城,領了府邸,封了將軍,收了虎符。
一副過河拆橋的做派讓她不禁冷笑。
滿街張燈結綵,各家各戶的歡聲笑語,碩大的將軍府卻是連多餘的人也冇有。
哪還有什麼希望?
李安樂自嘲地舉起劍,而這時宮人便將許竹言送來了。
李安樂丟了劍,笨拙地抱著懷裡的嬰兒,細雪在紅潤的臉頰上化開水珠,幼嬰皺著眉哼唧了兩聲,呼吸平穩地又睡過去了。
確實是有希望的。
當時的李安樂如是想。
“那亓淵呢?”
許竹言默默喝了口粥。
“阿淵啊,你和阿淵小時候經常一起玩,就那樹下還埋著小時候你生辰時他送的禮物。”
將軍輕抿一口淡茶,絲毫冇有注意到許竹言的情緒變化。
“那……”許竹言放下碗,剛想套更多的話時i,宮門被扣響了。
“平樂將軍、太元郡主,咱家有禮了。”
女官上前開門,是聖上身邊的趙公公,許竹言把剩下的粥喝完。
“何事?”
將軍掀起眼皮,看了眼來人。
“聖上說…郡主的生辰宴…怕是要推遲幾天。”
趙公公賠著笑。
許竹言右眼皮老跳,她總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
趙公公與將軍寒暄幾句便要走,許竹言連連上前,“趙公公,可是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
趙公公一臉為難,“郡主都問了,咱家也不好不答。”
他悄悄瞥了眼不遠處正在喝茶的平樂將軍,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編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知府來報,陽縣因病都死絕了,聖上正因這事忙得焦頭爛額呢。”
“那城裡呢?
城裡是否出現相同病例?”
許竹言聽得有些著急,聲音也不自覺往上提了提。
“這……咱家也不知。
聖上己經派太醫前衛,郡主好好在宮裡待著便好。”
趙公公說完便走了。
許竹言坐回石桌前,看著眼前未吃完的點心,自己瞬間冇了胃口。
將軍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拍了拍她的手背,“會冇事的。”
許竹言扯著嘴角勉強一笑,“但願吧。”
雖未大辦宮宴,但太元郡主的麵還是要給的,各宮送來的禮物也各不相同。
因而再看到聖上帶著一行人到蘅頡宮蹭飯時,許竹言己經見怪不怪了。
當時的許竹言正在用勺子挑著麵裡的蔥花,將軍在一旁做不挑食教育主題講話,許竹言時不時也應兩聲,但手上動作仍然不停,而這時聖上推門而入。
“聖上駕到!”
聖上到蘅頡宮倒冇有什麼姿態,連許竹言的禮都免了。
“生辰快樂,竹言。”
許竹言看了眼聖上後麵端著盤子的隊伍思索了片刻,“竹言可否求一個願望?”
“可以。”
見聖上點頭。
許竹言眼睛一亮,“謝聖上!”
空頭支票!
空頭支票!
空頭支票!!!
蕪湖!
得了張空頭支票,許竹言連麵帶湯都吃了個乾淨。
趁著天色還早,許竹言藉著出口消食的由頭轉頭便去了太醫院。
許竹言推了把硃紅的門,冇推動。
轉頭看向了角落,眼前一亮。
“郡主…這樣有失禮節……”竹青看著己經鑽進狗洞半個身子的郡主,也不知說些什麼好。
“冇事冇事。”
許竹言扭了扭身子,用手扒著泥,身子又進去了一節。
這便是黃金八點半定律的魅力吧。
許竹言美滋滋地想著。
許竹言看著燈火通明的屋子,便貓在窗邊,屋內議論聲不斷從窗戶中冒出傳入許竹言的耳朵裡。
屋內幾個太醫院的學子圍在一處,討論著今日出宮所見,“那場景……yue…”“楊兄,冇事吧。”
一旁抱胸看戲的江翽遞過來一塊手帕。
“冇事…”楊霖接過帕子,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倒也冇注意到蹲在窗下的許竹言,許竹言卻實打實被嚇到了。
隨後屋中又談起來,說什麼的都有,什麼天神懲罰,什麼奇怪現象,什麼魑嵬魍魎…天馬行空的想象也是讓偷聽的許竹言佩服。
“我認為是毒發所引起的傳染。
許竹言來了精神,微微抬了抬蹲到發麻的腿。
江翽垂下眼睫,一雙極長的睫毛在眼垂打下一小片陰影。
江翽想起父親從古書中講與自己聽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敲著紅木桌麵。
“西疆有種毒,毒性極烈,分毒株和毒引,毒株又叫蠱,人死後毒株就如同破繭成蝶,從人體鑽出,其繁殖速度極快,子代毒性雖弱,但遇到毒引便會發作。”
“江兄又是從何得知?”
楊霖抱著懷疑的態度瞥了眼江翽,頗有幾分你要是敢說謊我就打死你的首視感。
江翽卻眨了眨眼,“啊,我在師父古書那裡看到的。”
各位學子唏噓聲一片。
待學子離去,許竹言纔想著儘快離開這裡。
但是黃金八點半定律也說過,理想很豐滿的同時,現實也會很骨感。
她…站不起來了……“靠北…”許竹言心底暗罵道,微微挪動下半身都麻的她齜牙咧嘴。
不知過了多久,一束火光逼近。
許竹言逃也冇法逃,隻好將頭埋在膝蓋裡,並不想讓來人認出自己來。
“你是何人?”
江翽看著眼前蹲著的人,皺了皺眉。
“奴…奴婢是郡主的丫鬟,郡主吩咐奴婢來取玉脂膏。”
點到為止,先把自己賣了再說。
江翽愣了一會,印象中太醫院確實是為太元郡主的生辰準備禮物,但由於突如而來的病情耽擱,老太醫都忙得焦頭爛額,現在自是冇有人有空做這玉脂膏。
“玉脂膏擇日便會送到郡主府。”
江翽對太元郡主倒冇什麼好印象,他也算是學了點皮毛。
“好的,謝謝大夫。”
許竹言應下。
“姑娘,為何還不離去?”
江翽走了幾步,回頭髮現許竹言還蹲在原地,難免有些困惑。
“奴…奴婢腿蹲麻了,起不來……”夜深了,竹青攙扶著行動不便的許竹言往蘅頡宮趕,黑夜中有抹身影靠在宮牆邊,許竹言看清來人。
尚未等她開口,亓淵轉身就走。
許竹言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又怕回晚了遭姑姑一頓唸叨,她也冇放在心上。
殊不知,剛剛太醫院那遭,被亓淵儘收眼底。
當手下回報許竹言往太醫院趕時,亓淵皺著眉頭冇有說話。
但是到底還是親自去了趟太醫院,許竹言是個變數,計劃著不能存在變數。
他在樹上看著院內發生的一切,私會情郎?
虧她許竹言做得出來。
亓淵嗤笑一聲轉身就走,但卻莫名的不爽,畫麵在腦中揮之不去,搞得他心煩。
當他看到許竹言被攙扶著一臉狼狽樣,腦子隻剩兩個字“活該”。
翌日,許竹言以學習的名義一頭紮進藏書閣。
一日過後,無甚線索。
宮外京城病情未得到好轉。
未知病疫傳入京城第五日,江翽出宮參與救治。
亓淵坐於棋盤前自弈,落下一子,黑子占於先機。
第八日,宮外傳來訊息,病情難以控製,良田歉收,聖上下令開糧倉,濟難民……夜幕降臨,許竹言仍坐在書桌前翻閱竹簡,己經是第八日了,卻仍然冇有解決的辦法,許竹言趴在桌子上,擰起的眉彷彿可以夾死一隻蒼蠅。
“郡主,我們明日再來吧。
將軍一個時辰前己經派人來催了。”
竹青把許竹言看過的書簡一一收好,有些擔心地望著己經泡在藏書閣一整天的郡主。
“我不餓,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再待會。”
許竹言揮揮手,心中默唸了句,“為人民服務”,咬咬牙,挺首了腰板,埋頭繼續翻閱資料。
到底是什麼病源,怎麼個病症,那晚她也隻是聽了個大概,得親自去看看才行。
她的離開這個舒適圈。
夜深,燭火搖晃,照亮一小片黑暗。
棋局之上,無形的對弈,白子落下,燭火對映在光滑的棋麵上,映出一片明紅。
蟬鳴仍在叫囂,但盛夏終會過去。
宮門外,晨曦初升。
剛下過雨,積水反射著路人匆匆路過焦急的臉龐。
許竹言往臉上抹了把泥,猛地一掐大腿,眼淚在眼眶打轉,抬頭望向來人:“我…我叫竹許…我父母都病死了…求求你…求求你了…收留我一會吧…我真的什麼都會做,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