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琦鈺終於在村民的注視下駛出了下河村。
琦鈺端坐在馬車內,麵色鎮定,內心卻如汪洋般掀起層層巨浪。
她是亡國的公主,身上流淌著唐氏皇朝的血液與基脈。
可她到底隻是一個孩子,在她的理解中南國不過是母親溫暖的懷抱,是父親寵溺的照顧,是婢女們無儘的尊崇與愛戴。
首至此時琦鈺才漸漸明白,先人一曲《鳥鵲歌》中飽含了多少淚水與哀悼。
她有些感慨,掀起一角窗簾往馬車外望去。
琦鈺久居深宮,此次入京,她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故土的魅力所在。
街道寬闊平整,西通八達,宛如一條條巨龍延伸向遠方。
街道兩側,各種各樣的小商販琳琅滿目,臨街的酒樓茶坊更是數不勝數。
南國經濟繁榮昌盛,南國人喜好文雅之風,因此這金陵城便成為了天下無數學子所尊崇的聖地。
也難怪燕人不惜千裡奔波,也要一舉殲滅南朝。
婢女見琦鈺看的認真,以為她是初次入京,便在一旁感歎道:“娘子可是第一次入京?
奴第一次來京時也像娘子這般,哪裡都覺得很是稀奇。”
琦鈺笑笑:“你來金陵幾年了?”
那婢女也跟著笑了笑:“回娘子奴去年才上了金陵。”
“你是燕人?”
婢女連連搖頭:“奴乃揚州人士,去年父母離世,無奈來金陵討生活。”
她父母本是揚州樂府的樂師,此番入京原想投靠族中舅父,不料卻被舅父賣給了花鳥使,讓她去侍奉美人。
好在琦鈺性情溫順,麵容姣好,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她這才收了心思,專心侍奉琦鈺。
“揚州麼…你叫何名?”
和椿趕忙回話:“小女名喚和椿。”
話剛落音,馬車便穩穩停下,原來己到玄武門。
宮牆外隻站了一位官宦,手持拂塵,見琦鈺來了,趕忙迎了上去。
琦鈺是最後一位入選的秀女,按常理,若要再入選,便要等到明年了。
可花鳥使卻極力向他推薦,說此女入宮定能保他榮華富貴,於是他自作主張,並未上報,私自應了琦鈺入宮。
僅僅驚鴻一瞥,便勝卻人間無數。
他閱人無數,卻從未如此真實地體會到前人筆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意蘊。。他諂媚笑著:“娘子辛苦了,怒纔是高無喜。”
高無喜見這琦鈺不但貌美,更是這逼人的氣質,竟比正宮娘娘還要顯得高雅貴氣。
琦鈺微笑,視線卻忍不住朝皇宮內望去,她跟隨著高無喜一步步走向偏門。
抬腳,琦鈺頓了頓,她回家了。
從東宮至掖延,南朝宮占地百畝,光是宮苑屋舍便有百所,城牆高達上十米,是無數南國工匠用汗血與智慧澆灌而成。
如今故人己辭,這座宏偉的宮宇卻仍在陽光下展示著它威猛的雄風。
琦鈺忽然停下了腳步,眼前一座宮苑儘毀,隻留下斷壁殘垣,看光景是火燒成的。
“娘子?”
高無喜語氣疑惑。
琦鈺眼中的懷念一閃而過,笑了笑:“讓高公公見笑了,皇宮雄偉,隻是這座宮宇又在正中央,為何不叫工匠修繕呢?”
她當然認得出,這座宮宇是太極殿,是她阿爹喪命之處……“娘子心細。”
高無喜是南國人,從前隻是最末等的官宦,連前苑的門都進不得,可即便這樣他心中也懷念起南朝的一切。
他小聲說道:“奴才瞧著娘子麵生,便隻提點一句,這座宮殿可問不得。”
他微微一歎,知曉哪裡是不修繕?
而是無人可修,無人可繕。
琦鈺微微福禮,便不再多言。
……琦鈺住進了蓬萊宮,與她同住的還有二十八位秀女,分散在各苑。
她來得晚,隻有一間極為狹小的碧紗櫥供她居住。
琦鈺早就習以為常,她過了九年的好日子,也受了九年的苦難與折磨。
她利索的收拾著為數不多的行李,認真洗了一個臉,水花在琦鈺臉上肆溢,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琦鈺隻覺著眼前一片溫熱,她捂緊汗巾,極力平複激動的內心。
再一轉眼,她又成了那個溫順柔弱的憐兒。
近鄉情更怯。
幼時有些模糊的記憶越加清晰明朗,琦鈺躺在床上,卻記得從前的蓬萊宮是一座空殿。
阿爺對阿孃極好,後宮中也唯有阿孃一位宮嬪。
她是他的妻,南朝唯一的皇後。
她又想落淚了,除了九年前那個夜晚,琦鈺再冇落淚過。
如今卻像一個丟了糖果的孩子,她轉身眼淚縱橫。
“歲遙遙兮難極。
冤悲痛兮心惻。”
“腸千結兮服膺。
於乎哀兮忘食。”
“願我身兮如鳥。
身翱翔兮矯翼。”
“去我國兮心搖。
情憤惋兮誰識。”
一曲畢,儘離愁,終成思念藏心頭。
漫漫長夜,彆有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