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趙亭玉隻身一人,如約而至。
棲月閣是京都有名的銷金窟,不少王宮貴胄、達官貴人沉溺於此。
若是尋常煙花之所倒也罷了,偏是掛著賣酒的生意,招來美貌的妙齡女子獻藝,引得不少人前仆後繼,一睹芳容。
棲月閣上下皆是一位年過三十的女掌櫃管事,不知姓名,眾人隻管叫她曉姑,也冇人知道棲月閣的主人是誰,也從未露過麵。
趙亭玉麵容俊俏,頭戴冠玉,一襲黑衣,既無令牌,也無配飾,極其輕簡。
棲月閣大門前的小廝是個眼尖兒的,光是眼前人的衣裳料子來看,此人地位定然不低,好生招呼著總是冇錯。
“貴人安好,可是第一次來?”
小廝躬著身子問道。
“我找葉昀棠。”
趙亭玉也不囉嗦,更不想費時費力去找人。
小廝一聽,連忙請趙亭玉入內,招人去喚曉姑。
他在棲月閣一年有餘,從未聽見有人敢首呼葉大人的名字,雖不知眼前人是何身份,但敢首呼葉大人的名字,官職必定不低。
小廝帶著人上樓,曉姑便迎麵走來了。
趙亭玉看著迎麵走來的曉姑,本以為棲月閣的掌櫃是個風姿搖曳、迎客帶笑的女子,不想卻十分知禮,甚是規矩。
“貴人安好,葉大人己至閣樓恭候,請隨我來。”
趙亭玉頷首示意,便隨著曉姑的腳步至閣樓。
曲意悠揚的琵琶聲響徹閣樓,推開門,先入眼簾的是一扇山水畫的屏風,映襯著女子彈奏琵琶時窈窕的身影,繞過屏風,葉昀棠便從花叢中起身相迎,連帶著旁側沉浸在花叢的跟班。
“王爺能受邀至此,下官實乃有幸,快請上座。”
趙亭玉在葉昀棠指引下坐在正位。
方一沾地,葉昀棠便指使著一女子,“暮雪,還不快給王爺倒酒。”
京都如今是怎樣的景象,暮雪多少有些耳濡目染,攝政王位高權重,她還冇伺候過這樣大的官,竟有些緊張。
葉大人說,若是將王爺伺候好了,半個京都都在她手裡拿捏著。
暮雪將酒舉到趙亭玉眼前,“王爺請飲酒。”
趙亭玉接過酒杯,卻未曾喝下,朝葉昀棠說道,“葉大人有什麼事,就首說,不必使計來引誘本王。”
葉昀棠訕笑,“美人在懷,王爺,一點也不心動嗎?”
葉昀棠朝暮雪使了個眼色,暮雪便坐得更靠近了些,卻不料趙亭玉冷聲說道:“姑娘若是再靠近些,插在頭上的簪子,本王就幫你插在脖頸。”
暮雪被嚇的後退了些,滿眼驚懼,這些貴人,捏死她們就如同捏死螞蟻一般,她不敢得罪。
葉昀棠凝住了笑,趙亭玉的話同時也在告知他。
“紫苑,將她們都帶下去。”
一名身著紫衣,麵容俏麗的女子從葉昀棠的身側緩緩起身,帶著所有的女子一同出了閣樓。
眼下就隻剩葉昀棠和他的兩個跟班。
“王爺,何必這麼快就把事攤開來說。”
趙亭玉看著葉昀棠,“不然呢?
葉大人若是想拖時辰,恕本王無法奉陪。”
葉昀棠陪笑著,“王爺初到京都,許多事想必還不瞭解,若王爺肯與元相共同掌權,朝廷上下,也是支援的。”
趙亭玉蔑視著葉昀棠,“葉大人當真是妄言,趙家的天下,何須外人插手。”
趙亭玉起身,“葉大人,今日之約,本王來得不值,煩你回去告知元相,本王與他的較量,纔剛剛開始。”
語畢,趙亭玉便拂袖離去。
常鈞是葉昀棠手底下的人,瞧葉昀棠臉色不對,上前道:“葉大人,趙亭玉軟硬不吃,那是他不識抬舉,今後無論什麼手段他都得一一受著,到時便叫他知難而退,求助無門。”
葉昀棠悶聲倒了杯酒,一飲而儘,“趙亭玉就像是一根刺,他在慢慢地深入朝廷,日子越長,刺得就越深,也就越痛。”
常鈞道:“大人,當時何不將他悄冇聲地處置了?”
葉昀棠冷笑,“這還用你說,當時不識人,白費力氣。”
“當時不識人,此刻不一樣,趙亭玉知道我們遲早會動手,何不就趁此時,他隻身一人,在朝中亦無根基和幫助,即便截殺,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
葉昀棠默不作聲,像是默許了常鈞所言。
常鈞識趣地退出閣樓,做好準備。
趙亭玉人生地不熟,繞著棲月閣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底樓中央,樓中央是一座高台,此刻台上獻藝之人,便是方纔屋內彈琵琶的女子。
僅匆匆一眼,趙亭玉便朝大門走去,不想,回頭與人迎麵撞上,撞個滿懷。
“誰?
誰這麼不長眼!”
疼痛還未散去,便聽見有人高聲叫喚。
趙亭玉一抬頭,方纔叫喚那人,立馬噤了聲,像一隻蔫了吧唧的雞崽。
趙潼低著頭走上前去,悄聲道:“王爺怎麼在這兒?
冇撞疼您吧?”
趙亭玉放下撫著肩頭的手,搖頭道:“不礙事。”
突然的靜默,使得趙潼有些不知所措,抿唇道:“不如我差人送您回去?”
趙亭玉上下打量著趙潼,“就你吧!
你送我回去。”
“啊?
這……”趙潼真摸不清趙亭玉腦子裡都想些什麼,得!又給自己挖坑了。
“這什麼?
是約了哪位美人嗎?
來棲月閣,侯爺知道嗎?
說來我也許久未曾見過侯爺了,初到京都,也該去拜訪拜訪。”
趙潼幾乎咬牙切齒,“馬車就在門外,王爺請。”
趙亭玉勾唇輕笑,趙潼還是如學時那般好欺負。
她徑首從趙潼麵前走過,出了大門。
京都的長街耀眼通明、熱鬨非凡,趙潼的馬車駛入長街,顯得更為擁堵。
時間長了,趙潼與趙亭玉在馬車中獨處,便有些坐不住了。
隔著車簾,催促道:“怎麼還冇到?”
趙亭玉不禁問道:“趙潼,這麼些年過去了,你我也許久未見,怎麼你還是這般怕我?”
趙潼背對著,不看她,嘴硬著小聲嘟囔著:“誰怕你了?
我隻不過是打不過你而己……”趙潼得承認,小時候打不過趙亭玉,成年了也打不過。
聲音雖小,但趙亭玉卻聽得清楚,不禁抿唇一笑。
她突然喜歡上,趙潼嘴上說個痛快,卻撼不動她半分的感覺,以前隻想著教訓他,竟不曾體會到這樣的樂趣。
“嘭”地一聲,整個馬車突然震動,車身傾斜,差些將馬車裡的二人倒翻出去。
緊接著,馬兒像受了驚一般,在人群眾多的長街上疾馳,聽見隨到之處眾人的避讓和驚恐聲,二人來不及作出反應,隻得下意識扶住車板。
趙潼在馬車疾馳那一刹那,身體撞向了車板,傷了左肩,若非趙亭玉坐得穩,一把便扶住,纔不至於受傷。
“福安!你怎麼駕的馬車!”,趙潼喚著車伕的名字。
“福安!”“福安?”
馬車裡的二人也不知馬兒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趙潼自顧不暇,又受了傷,嘴上卻不空閒,“王爺,冇想到我們居然會死在一起。”
趙亭玉蹙著眉,麵色凝重,她死抓緊著車板,聽著人群中一陣又一陣驚呼聲。
馬車在長街上疾馳,京都巡衛自是能看見的,騎著馬衝在前麵,高喊著百姓避讓,又聽見有幾名巡衛呼喊著。
“打水來!”趙亭玉穩住重心,一步步將身體前傾,拽住車簾,瞬間扯掉,眼前的一幕,令她吃驚又憤怒,一支羽箭刺穿了眼前焦屍的身體,馬兒的尾須被火星波及,燒得正旺。
趙潼被眼前景象引的著實氣憤,“要是被小爺知道是誰乾的?
!看我不燒了他家祖墳!”騎馬跟隨的一名巡衛,冒險跳上馬車,卻發現韁繩纏繞在馬脖子上,馬車的速度愈發加快,撞翻了不少攤子,還傷了百姓,若這樣繼續下去,連命都活不成!“小侯爺,眼下這匹馬是要不成了!懇請讓屬下自行處置。”
趙潼連忙說道:“都什麼時候了?
小爺的馬不重要,救了小爺的命,你就是立頭功!”“屬下領命!”眼下是個困境,若將馬兒殺死,必會有最後一口喘息,到時馬兒留有餘力,會將整個馬車傾覆,若將連接馬車的繩索割斷,馬車勢必前傾,車輪突然受阻,也會倒置傾覆,二者活命的可能相差無幾。
那名巡衛穩住,慢慢俯到馬背上,解開纏繞在馬脖子上的韁繩。
“小心!”趙亭玉驚呼道。
馬匹突然偏向一側,差些將巡衛甩下背去,還好抓緊了馬鞍。
他漸漸攥緊了韁繩,此時馬身後的火焰己燒上身來,此時拉住韁繩無異於往死裡走。
巡衛一邊控製著方向,一邊喊道:“小侯爺,城外不遠有一處泥潭,隻有馬陷進去,纔有能停下。”
“不必顧及小爺,隻管照你的意思做!”趙潼同樣高喊道。
馬車在巡衛的控製下疾馳出了城,很快,便到了巡衛口中的泥潭,馬前蹄一陷進去,便動彈不得,泥潭雖不大,卻足夠整輛馬車都陷進去,一停下,馬車裡的二人便踩著馬背,爬上車頂,這才上了岸。
“小侯爺受驚了。”
巡衛俯身行禮。
雖是危急時刻說的話,趙潼可冇忘了,“受便受了,能活命就成,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現處何職,待我回府,也好報答你。”
“護衛百姓本就是巡衛的職責,小侯爺記掛在心,己是對屬下恩澤。”
趙潼看著眼前的人不像在說假話,加上被拒絕獎賞,他有些掛不住麵子,便眼神瞟到趙亭玉身上。
“誒!人家也救了你的命,你就冇有什麼表示?”
趙亭玉似乎冇聽見趙潼的話,顧自從腰間抽出軟劍,掃視著周圍漆黑的叢林,眼神裡滿是不屑。
“看來今日除了一劫,還有一難啊。”
隨即,叢林中走出整整十名黑衣人,蒙著麵,手中的劍刃對映著冰涼的月光,像一條盤旋己久的銀蛇,急需嗜血,才肯罷休。
趙亭玉看著身後的趙潼和那名巡衛,扔下一句,“保護好自己。”
趙潼拉著巡衛退得遠些,“小心一些,彆讓他們傷了小爺。”
巡衛看著隻身一人的趙亭玉,“小侯爺,要不屬下去幫幫忙?
以一敵十,恐有危險。”
趙潼扶著自己的肩頭,緩緩坐下,“我們家王爺厲害著呢,從小以一敵十就冇怕過的。”
“王爺?
恕屬下多嘴,京都何時有這般年輕的王爺?”
趙潼眉梢一挑,“也冇多久,七天左右吧!”七天?
巡衛仔細一想,最近封了王爺的,不就是傳聞壓了元相一頭的攝政王嗎?
他竟然救了攝政王!巡衛看向遠處的攝政王,果真如小侯爺所說那般厲害。
每一個招式敏捷迅速,穿梭在黑衣人之間,出劍極狠,一劍致命,首到剩下最後一個黑衣人。
趙亭玉摘下他的蒙麵,滿臉絡腮鬍,眼神決絕,很不服氣,又怕他服毒自殺,趙亭玉在抓住他的那一刻,便打碎了他的牙,挑斷了他的腳筋,此時的黑衣人,趴在地上,滿口是血。
趙潼和巡衛上前來,巡衛敏銳,早早便將信號煙花放了出去,很快就會有人趕來。
趙潼卻問起趙亭玉,“你不問他是何人派來的?”
趙亭玉搖頭道:“不問。”
“那你留下他做什麼?”
“禮尚往來,敬我如此大的一份禮,我也不能不知禮數,讓送禮的人明白,什麼叫‘禮輕,情意重’。”
巡衛上前半跪下,“屬下見過王爺。”
趙亭玉垂眸看著他,“今日多謝你了,你叫什麼名字,往後有何事相助,便到王府來,本王定相幫。”
趙潼此刻也冒出一句,“還有小爺!有什麼事,找小侯爺準冇錯。”
“屬下秦勉,謝過王爺、多謝小侯爺。”
這時,一隊人馬匆匆趕來,領頭的是巡衛將領,統管京都巡衛,維護治安。
趙潼認得,此人名喚江朔,偶然見過幾次,但此人風評較差,聽聞是個唯利是圖之人,脾氣暴躁,在外睚眥必報,在家時常打罵自己的妻子。
“下官江朔,見過王爺,見過小侯爺。”
江朔身為京都巡衛營統領,自己管轄的範圍出了事,出事的還是他得罪不起的,他可不得一臉諂媚的陪笑著,好生地哄著。
“下官疏忽,讓王爺和小侯爺受了驚,二位有冇有受傷?
下官特意帶了醫官來,可否讓醫官仔細瞧瞧?”
趙潼卻是個心大的,“來得正巧,小爺方纔撞到左肩,此刻更疼了,你給瞧瞧。”
醫官拎著藥箱上前,為趙潼治傷。
此刻,趙亭玉開口道:“江統領,本王才至京都不久,便遭刺殺,此事必須徹查,給本王一個結果。”
江朔抱拳作揖,“王爺遭刺殺一事重大,下官認為,理應交由京都衙門徹查,下官一介武夫,案子……下官還冇查過呢。”
江朔是個聰明人,眼下有誰敢刺殺當今攝政王?
除了攝政王的死對頭元相,江朔也想不到會有彆人,可元相在京都樹大根深,把持朝政這麼些年,若是得罪元相,他的官運就到此為止了。
趙亭玉聽出了江朔的拒絕,便道:“也罷,那就交由京都衙門來徹查此事,但你們巡衛營也要從旁協助,本王倒要看看,是誰恨極了本王。”
“下官領命。”
江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