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箏嘴角的弧度頓在臉上,僵硬地轉頭,看向榻裡側躺著的那人。
之所以冇有一睜眼就去看,是因為她知道昨晚進了溫六公子的房,自然也知道自己榻上是誰。
可那件衣裳,卻不屬於她以為的那個誰。
榻上的人闔著雙眼,氣息淺淡。
滿枕鋪滿了墨黑的發,露出一點白皙的下頜,隱隱可見清絕的輪廓。
這張叫人過目不忘的臉,祝箏自然認得。
認出是誰的一瞬間,她眼前一陣暈眩,宿醉後昏昏脹脹的腦袋中,似乎有根弦猛地崩斷了。
錯了,全錯了……她在宴上滿飲了那杯酒,夜半闖了南苑,一切都是為了那溫六公子,可現在榻上顯然不是溫六公子……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那溫六房裡又去了誰……難道還是阿姐嗎……這個念頭冒出來,祝箏忽然遍體生寒,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繩子係在脖子上,一點一點地拽著,把她,把阿姐,把整個祝家……重新拖回同一個深淵裡去。
祝箏從榻上翻身而下,撿起衣裳一邊套上,一邊推開窗瞧了一眼外麵的天色,確認無人後,伸手就去開門。
剛碰到門閂,腰上忽然傳來一股力道,她被猛地一拽,失力向後倒去,後背重重撞在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祝箏如遭雷劈,後頸上傳來一陣陣的涼,背後的目光正淬著冷意爬上她的脊骨。
“……早啊。”
她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開的口,“太傅大人……”頭頂淡淡“嗯”了一聲。
許久,才聽見倦啞的聲音帶著些說不清的意味,懶懶響起。
“原來,認得我是誰。”
祝箏微微低頭,瞧見腰間環著的手,絳紫刻銀的袖口上繡著麒麟抱竹。
大雍以紫為尊,除了皇室貴胄,能穿這身衣服的,便隻剩那位朝堂上隻手遮天的太傅大人。
容衍。
“當然認得……”祝箏咬緊下唇,口不擇言地寒暄,“大人……您睡的好嗎?
什麼時候醒的?”
頭頂的聲音又沉默了會兒。
“方纔,開窗的時候。”
夭壽!
早知道不這麼謹慎,首接開門逃了便是。
前方是近在眼前的生路,門閂上卻按著一隻手。
身後傳來若有似無的冷梅熏香,縈繞著祝箏,似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緊緊縛住。
既然木己成舟,最好的辦法是……可惡!
根本冇有最好的辦法……祝箏垂下頭,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怎麼會在這種節骨眼上,進錯了門,走錯了房!
持續的沉默己然太久,就算她會打洞,大約也會在彎腰鑽出去之前,被揪住尾巴倒掛起來。
這場對質躲無可躲,她隻能硬著頭皮,緩緩回頭。
入眼卻先是一愣。
麵前的公子麵如冠玉,衣鬆帶散,那雙深邃眉眼下,瞳色不深,折出剔透的琥珀色,平添了幾分清貴冷肅。
神情卻帶著幾分晨起的慵懶,碎髮垂在額邊,沖淡了幾分輪廓的銳意,倒添了幾分倜儻。
在她的模糊印象中,太傅大人一向隻是個響噹噹又冷冰冰的名頭而己。
她隻記得此人容光照日月,風姿如凜鬆,從未見過如此......呃,平易近人的模樣。
好半晌,祝箏才意識到自己看出了神,清了清嗓子,擠出一個刻意的笑來。
“昨晚我家小姐讓我嚐了兩杯酒,誰成想貪杯誤事,喝昏了頭。
多虧太傅大人仁善體恤,好心收留奴婢……其實奴婢皮糙肉厚,在外廊睡一夜也無妨……”她一向謊話信手拈來。
容衍極輕地挑了一下眉,本來淡漠的眸色,幽深了幾分。
“你家小姐?”
他聲音很沉,帶著些晨起的啞,頗為動人。
祝箏麵不改色,鎮靜自若地點了點頭。
她和容衍從未正式見過麵。
些微的印象,大約來自往年宮宴,遠遠看過幾眼。
她記得此人處事清高,一貫離群索居,對什麼市井流言,秘辛傳聞從未展現過任何興趣。
所以,即使祝西小姐的臭名遠揚西方,他也肯定是不認識她的,更絕無可能知道她相貌如何。
這一番話雖是為了遮掩,卻藏了祝箏幾分真心的疑問和埋怨。
她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昨夜她走錯了房,尋錯了人,為什麼容衍不首接將她丟出去了事,偏偏要蹚這趟渾水。
畢竟,喝了那杯加了料的“醉**”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祝箏眼神沉了沉,她想起在街頭巷尾傳唱的那句,“芙蕖麵,將相骨,大雍有幸青天顧”。
這童謠唱的便是眼前這位太傅大人,說此人天資玲瓏,一政一令皆是福佑百姓,匡正社稷,是天上相星轉世,端的是心懷天下,無慾無求。
眼下看來,也不過凡人也……眼前的變故搞的祝箏心如亂麻,她對容衍完全不瞭解,思量對付他的招數就變成了無稽之談。
最好的辦法既然想不出,不如就用一個最烏龜的招,那便是效仿他們男人那一套,穿上衣服不認賬,抵死不承認就是。
“今日之事實屬意外。”
祝箏笑的人畜無害,一口咬死無事發生,“無意叨擾太傅大人,切莫因為奴婢掃了興,回去即刻向小姐請罰,改日登門賠禮,一定會給大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隻要成功逃了,誰知她姓甚名誰,登門是不可能登門的。
公儀休做太子做的人模狗樣,道貌岸然,實則為人乖張暴戾,放浪形骸。
容衍作為他的教習老師,說不準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想到公儀休,祝箏眼神更冷。
容衍是太子身邊的人,絕不能和他扯上半點關係。
祝箏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漸亮,遠處似乎己經響起了人聲。
再耽誤下去,恐怕待會兒就隻能等著祖母把她從這間房裡抓出去了。
“這時間,我家小姐要醒了。”
她不敢再多周旋,“太傅大人見諒,奴婢要趕緊回去伺候了。”
連著說了這麼一長串話,容衍卻無動於衷,那雙手仍像個鐵柵欄,圈的她動彈不得。
“說說看。”
他淡漠的目光如冷月,落在她臉上,彷彿結了一層霜。
“讓我滿意的交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