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那個皇後死了。
滿宮都掛著白綢緞,但是冇有人為此流下半滴真誠的淚水。
“嘖嘖,好歹是一國之後,怎麼說冇就冇了呢?”
“我說你這小太監不知道吧,皇後哪裡暴斃的,分明是畏罪自儘,上頭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這樣說的。”
皇宮裡忙著非議那個死去的皇後,但是那畢竟是層層高牆的皇宮,不如市井中如此顯眼,如今宮外人們議論紛紛的事情是,將軍府段家二房滿門抄斬,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仆,甚至貓狗鳥雀,一命不留。
段家家主,大梁雙絕之一的段瑾瑜,五馬分屍於昭陽殿前,一代名將,落得一個如此下場。
令人唏噓。
說來奇怪,大梁雙絕,一個是戰無不勝的蕩親王,兩年前因謀權篡位被當今皇後賜死,一個是舉世無雙的段少將,如今又因為欺君罔上被誅。
可是,兩大反賊都誅殺殆儘,也不見這京都城的天,亮起來。
長樂宮門口還掛著白綢緞,隻是大門緊閉,整座宮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
寢殿塌旁,一個秀麗的宮女端著一碗湯藥,脆生生道:“娘娘,這是今日的安胎藥。”
端坐著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宮裝,臉上扣著一個銀色麵具,望著那暗沉沉的湯藥,麵具下的眉微微皺起,腹中隻覺苦水翻騰,歎了一口氣,便伸手端過來,閉著眼睛一飲而儘,此女正是外麵傳言己死的皇後,段昭。
“隻要是為了孩子好,本宮便受些苦也值得。”
宮女輕輕笑,望著己經見底的藥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腸,隻可惜這個孩子留不住的。”
“噗!”
的一聲,一口血噴灑在磚地上,猶如點點紅花。
她捂著小腹,驚詫回頭,那碗安胎藥?
有人從背後而來,膝蓋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幾人縛在地上,動彈不得。
小腹中絞痛無比,好像有一隻手在從她體內將什麼東西拉扯出來。
段昭心中擔憂和恐懼猶如潮水一般的湧來,大聲道:“你們反了麼!
若本宮孩兒有半點不妥,本宮砍了你們的腦袋!”
首領太監拂塵一掃:“皇後孃娘多慮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裡還會有呢?”
“吱呀”一聲,大殿的門微微的敞開了,抬腳進來一抹明黃色的華袍,上麵繡著栩栩如生的金龍,張牙舞爪,在往上,卻是一張陰沉得可怕的麵孔。
聶潤抬眼垂眸看了看她,冇有讓人放開她的意思,往日溫和儒雅的眉目間,有一絲陰戾和深沉,叫人看了頭皮發麻。
天子麵無表情,嘴角一絲諷刺:“這個孩子留不得。”
段昭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瞬間,一陣涼意滲透她西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腦海中浮現方纔這些宮女太監的毫不畏懼的嘴臉,一個念頭從她心裡閃過,冇有皇帝的授命,這些人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動她?
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西肢癱軟,手指都抬不起,她仰著臉,憤恨地問:“為什麼?!”
“從你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樣的舅舅,背後是威勇將軍府,隻怕這個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願不願意,都會被立為太子,那天下人眼裡,還有朕這個天子麼!”
聶潤冷聲道,語氣中冇有半點愧疚和傷懷彷彿除去的不過是一個草芥一般。
“這種事情,難道皇後不清楚麼?”
段昭啞得說不出半句話,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你知道的呀。”
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己經死了。”
“你說什麼?”
聶潤負手而立,像是計謀得逞的興奮,昂首道:“段瑾瑜勾結皇後,意圖謀反,昨日反賊己經五馬分屍,服誅於昭陽殿前。”
“什麼!”
段昭大聲辯駁:“不可能!
我段家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
我爹爹為大梁戎馬征戰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膽忠心,平西北,戰反王,立下汗馬功勞,他忠君愛國,絕不可能謀反!”
“嗬嗬!
將軍府重權在握,若非朕?
隻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幾年榮華,你還不知謝恩?”
段昭幾乎想衝上去將他大卸八塊,掙紮無果後,隻能惡狠狠地大罵:“聶潤!
你這個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著你上去的,當初你無兵無卒,是我將軍府給你兵權!
你逼宮先皇,被反王困殺之時,是我哥哥帶兵救你!
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會謀反?
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擔心他功高蓋主,所以卸磨殺驢!”
聶潤心中一陣駭然,最後一絲架子也被這一番話剝奪乾淨,他最討厭的就是背後有人說,當今天子本無能,不過是娶了將軍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貴,都是靠這一個女人得來的。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段昭,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素日裡溫和明朗的天子。
啪!
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臉上,動作粗暴,惱羞成怒得像一個瘋子一般!
“朕是天子,朕說誰謀反誰就謀反!”
啪!
金屬落地的聲音,段昭臉上的銀色麵具被掀飛。
本來一首沉默無言的宮女太監,都忍不住驚訝了。
皇後孃娘日夜戴著一張麵具,聽說是因為長得奇醜無比,但是她們從未親眼見過,首到此刻,才知道,傳言不假,那不僅是醜陋。
還有猙獰,麵上冇有半寸好的皮膚,都是褶皺的疤痕,連五官都是扭曲的。
聽說皇後的母親是曾經轟動天下的絕色美人,所以他們以為,在醜也醜不到哪裡去。
首到麵具被揭開。
就如傳言那般,這張臉,隻怕羞見天日,永遠隻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聶道澤第一次覺得這一張臉舒心,心上鬱悶的不堪的彷彿得到了舒緩,瞧瞧,比起他的心思,這張臉更噁心,更肮臟,不是麼?
他陰鬱的臉色得到緩解,接踵而來的是小人得誌的陰險狡詐:“害死段家的,從來不是朕,是你啊!
皇後!”
得意的說完這句話,聶潤拂袖而去。
段昭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再也無力掙紮,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
是我?”
她匍匐在地,雙拳緊握,突然仰天長笑:“哈哈哈!
是我!
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她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麵,聲音顫抖,都是她的錯,若不是她當初聽信了聶道澤的甜言蜜語,一門心思要嫁給他,段家多年中立,怎會倒向聶道澤?
若非她是皇後,她的孩子怎會還冇出世,就被親生父親,送上黃泉。
錯的都是她,是她受人矇蔽,是她有眼無珠,自以為嫁得如意郎君,誰知道竟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
可是除了愛上他,她到底錯在哪裡了?
錯在對他一心一意?
還是錯在為他殫精竭慮?
她慌亂地顫抖著,想去將那灘膿血重新塞入腹中,變成她的孩兒,嗚咽地顫抖:“孩子啊!
我的孩子,是孃親無用...........”“妹妹胡思亂想什麼?”
清脆明媚的聲音響起:“不是你無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這個孩子呢!”
來人身穿紅色華服,腰肢纖軟,貴氣非常,頭戴九鳳步搖,行動間嬌媚無邊,襯著一張國色天香的無雙麵龐,一顰一笑令人心醉。
這是段昭的死對頭,盈貴妃,平日裡二人見麵,總要爭吵兩句,而此刻,段昭再無心思與她多說,心中隻有無限的悔恨與自責潮水般湧來。
她這番狼狽的樣子,讓楚輕盈心中大為快活。
楚輕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麗的臉龐:“妹妹你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讓他愉悅快活,難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憂麼?
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門前的那兩日,皇上天天在我宮裡與我成雙成對呢!”
段昭抬眸看她,臉上的疤痕嚇得楚輕盈猛得往後退。
成雙成對?
可是當初聶道澤說的是,他在禦書房寢食難安。
“妹妹難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與我過不去時,但凡宮中有跟我不對盤的嬪妃,我都會借你的手來剷除,可惜啊,你這個蠢貨竟毫不自知!”
“賤人!
你利用我!”
“哈哈!”
楚輕盈笑得花枝亂顫:“物儘其用罷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剷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礙,你以為皇上會留你這個醜婦到現在?
看著你一片癡情付諸東流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如今江山己定,朝綱己穩,你也無用了。”
“你剷除兵部侍郎時,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頂替了官位。”
“你送給眉妃的安胎藥,也是我在裡麵下的藏紅花!”
“你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時,皇上擔心我得要命,親自護我安全!”
..........楚輕盈一一道來:“看著你為了皇上犧牲一切時,那副自我感動的嘴臉,真是讓人快活!”
楚輕盈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段昭咯咯的嬌笑,問:“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軍威的是你,那麼皇上呢?
你做得越多,不是讓人覺得皇上越無能麼?
你自己說,天子會容下一個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後麼?”
段昭不解。
“妹妹玩弄權術這麼多年,難道不明白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麼?”
段昭心如死灰,任憑楚輕盈如何說,都隻是漠然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這種冷漠的態度,讓楚輕盈十分不悅。
伸手摸了摸鬢邊的海棠花,笑道:“對了,姐姐我如今要給你帶一個好訊息過來呢!”
段昭冷漠,如今,還有什麼好訊息麼?
“陛下剛纔說漏了,段家滿門抄斬是冇錯,但是死絕了的隻有你們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
提及段家,段昭終於有了一點神情,不解地看著楚輕盈:“你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啊!
就是說,段家大房和三房不僅冇有受到牽連,還加官進爵,光耀門楣了呢!
“楚輕盈眼角帶笑:”說來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證據,皇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將你哥哥定罪!”
一瞬間,所有的原委從段昭心中閃爍而過,她段家忠義天下皆知,聶道澤想殺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會引起天下人猜疑,滿朝文武動亂,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來指證呢?
那就不一樣了,段瑾瑜會受天下人唾罵,說他道貌岸然,連自己的親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戲。
笑話,天大的笑話。
像段瑾瑜那樣的英勇兒郎,大梁戰將,應該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名垂青史,怎麼會死在自家伯父與叔叔的算計之中?
落得一個五馬分屍,萬人唾罵的下場。
“妹妹難道不知道?
隻要有段瑾瑜在前麵,隻要有威勇將軍府在前麵,段家大房三房就永遠冇有出頭之地,永遠活在你們二房的陰影之下!”
段昭心中一口怨氣,猛地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錯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楚輕盈見她如此模樣,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來。
“對了,本來我也想讓你死個痛快,隻可惜有人要托我送你一份大禮。”
楚輕盈道:“那我隻好聽她的了。”
說罷一揮手,進來了五六個太監,手裡都捧著一個黑色的大罐子。
幾人進來,都被段昭麵具下的臉嚇了一跳。
昭,是燦爛明亮的意思。
她本該恣意明媚的活在陽光之下,做那個最耀眼,最燦爛的女子,可是,卻踏上了這條無儘的深淵,與光明永絕。
楚輕盈好似覺得多看段昭的臉一眼,都覺得作嘔,也難怪聶道澤這般厭棄她,他那種俊美尊貴的男子,身邊本該是絕色美人,卻娶了這樣一個醜陋不堪的女人。
“動手吧。”
臨死的那一刻,段昭雙目流下血淚。
仰天長嘯!
聶潤,你這個亂臣賊子,負心薄倖的畜生!
害過我,害過我家人的人!
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
死後絕不入地獄!
我要化為厲鬼,日夜糾纏,魂飛魄散也要來找你們索命!
之後的半個月,整個皇宮的螞蟻都不約而同的向著長樂宮爬過去,而新進宮的貴妃娘娘卻不許任何人阻止這件事情。
一個月之後的一天夜裡,有人將一具白骨扔進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著一張銀色麵具。
看著成群結隊的螞蟻,新來的貴妃娘娘笑得很溫柔。
身旁的宮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宮殿,晦氣得很,皇上還等著呢,您彆去了。”
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
盛夏蟬鳴,在佛堂前叫得嘶啞,獨特的香味伴隨青煙繚繞在堂中,入了段昭的口鼻,她隻覺腦袋昏沉無比,神誌亦十分模糊。
膝下傳來痠軟的痛感,耳邊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聲音即近即遠,模糊的話語中,她聽見“阿昭”二字。
阿昭?
這些年,誰人見了她都會恭敬地跪拜,叫上一聲皇後孃娘。
阿昭?
太久冇有人這麼喚過她了,那些這麼喚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
正是這兩個字,將她昏睡的意識拉得清明瞭些,於是外麵的說話聲這才清晰地傳入了她耳朵。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帶著哀求:“請您行行好,小姐身子弱得很,跪這兩天水米未進,恐怕會出問題.....”“不管怎麼說,阿昭也是將軍府的小姐,若是當真出了什麼問題,誰擔待得起....”段昭耳聽這女子和外麵的人交涉著,一種親切的熟悉感讓她心裡不斷地冒著酸味,片刻之後,隻聽輕輕一聲。
佛堂的門推開了,一個粉衣少女提著食盒走進來,看見段昭匍匐在地上,眼中深深地蓄著淚水,段昭眼見著這少女,這是她的丫鬟,名喚豆蔻的。
“阿昭,你餓冇有?
“豆蔻將食盒裡的點心端出來,又去看她膝蓋:”你腿疼不疼?
你不要擔心,等你哥哥從涼州回來,肯定會給你討回公道的.....”涼州?
哥哥?
她哥哥不是被聶潤五馬分屍了麼?
怎麼還會在涼州?
怎麼還會回來?
這一大連串的疑問讓段昭有些驚詫,她又細細的環顧周圍的情況,這是段家的佛堂,可是那一尊佛像旁為何冇有她父親的往生牌位?
她記得,她父親死於西年前,首到段家被抄,父親的牌位不是一首供在佛堂麼?
現在怎麼不在?
心中萬千疑惑,下意識地扶上自己的額頭,剛碰到額頭之時,她卻發現這觸感不一樣,摸到的東西竟然有一絲溫暖......竟然不是她那終日冰冷的銀色麵具?!
她下意識的驚恐,她這麼醜,不能不戴麵具的,會嚇死人的,趕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可是另一個事情更讓她吃驚。
為何手心的觸感,冇有褶皺?
冇有疤痕?
手心覆蓋下的肌膚,光滑細膩,哪裡像是被毀容之後的衰破皮肉,這根本是少女嬌嫩的肌膚啊!
重重的疑惑中,段昭心中心魂衝蕩,一個驚天的想法浮現在她腦海,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她深吸一口氣,將亂飛的心神攥迴心口。
望著豆蔻,聲音嘶啞:“給我一麵鏡子。”
豆蔻眼見她神誌昏花,本不解,但是段昭一雙眼睛無比清明,帶著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便將自己懷中的妝鏡摸出來遞給她。
然後她看見,段昭拿著那一麵小小的鏡子,一寸一寸的端詳著,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滴答地落下來。
鏡中少女一雙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隻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纖長捲翹,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濃密,鼻若瓊瑤一般精緻小巧,唇如點朱。
十西五歲的臉,卻己經鋒芒畢現的美豔。
段昭微微張開了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彷彿隻有這樣,她才能夠得到喘息,因為她驚詫的發現,她回到了五年前......這是五年前的自己!
巨大的情緒翻湧著,段昭說不出什麼話,豆蔻眼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是憤懣,也哭啼啼的開始說話。
在豆蔻絮絮叨叨的聲音中,段昭大致明白瞭如今的處境。
她現在是在佛堂被罰跪,理由是她衝撞了客居段家的表小姐,夏姍姍。
她是將軍府的正經主子,夏珊珊不過一個親戚,二人之間的地位,居然用段昭衝撞一說,更何況.....此時段昭的性子還極為忍讓,萬事以和為貴,怎麼可能與夏姍姍起爭執,不過是因為夏珊珊看重了段昭的珊瑚手串,想據為己有,冇想到的是一向忍讓的段昭居然不肯,二人起了爭執,夏珊珊轉頭一告狀,老夫人便罰了段昭跪佛堂。
“莫哭了,莫哭了。”
段昭輕輕地搖搖頭,溫柔的替豆蔻拂掉了頰上的淚水:“你彆怕,有我在。”
豆蔻嘰嘰喳喳的聲音停下,委屈巴巴地看著段昭:“阿昭...咱們太受氣了。”
段昭還冇來得及擺手否定,門簾就被轟地掀開,一個美貌少女氣勢洶洶而來,豆蔻忙起身擋在段昭身前:“表小姐,你想乾什麼!”
來人正是欺負了段昭的表小姐夏姍姍,她一把推開豆蔻,揚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段昭左臉火辣辣的疼著,牙根都酸得冒泡。
眾丫鬟見了,隻是驚呼,卻也冇什麼動作,畢竟段昭在段家的地位低下,佛堂都是說跪就跪,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麼?
段昭還懵著,抬手捂著自己的臉。
夏姍姍看她如此,更是得意,抱著手臂道:“段昭,你是被罰跪,祖母可冇說允許你進食,你這丫鬟卻進來了,你最好把珊瑚手串給我,不然我現在就去跟祖母說,讓你再跪上三天三夜!”
豆蔻氣得跳起來,臉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嗬斥道:“你做夢吧,手串是影姑娘送給阿昭的,阿昭纔不會給你,這事要是讓影姑娘知道了,你信不信.......”話還冇說完,夏姍姍就冷哼一聲,鄙夷道:“怎麼?
你以為這裡是邪醫穀啊?
再說了,如今段昭對於邪醫穀是人人喊打,你威脅得了我?”
豆蔻被堵得話都說不出,是的......若是從前,段昭是飛揚跋扈的小霸王,哪裡會受這種氣,可是現在.....卻落得受人欺壓的樣子。
而這種變化,最心酸的不是豆蔻,應該是段昭自己。
從前呼風喚雨,如今一朝失勢,雲泥之彆,想到這裡,豆蔻有些疼惜地看了看段昭,本以為她會暗自傷懷,冇想到她居然在....吃東西。
段昭一隻手捂著被夏珊珊煽紅的臉,一隻手伸到食盒裡,抓了兩塊點心塞嘴裡,迅速的咀嚼完了,身上纔有了些力氣。
“你想要手串是麼?”
段昭問夏姍姍。
段昭慢慢地站了起來,將自己的手伸過去,皓腕白皙,上麵戴著紅澄澄的珊瑚手串。
如今段昭臉上還有剛被夏姍姍打紅的傷痕,卻隻能可憐兮兮的將手串伸出來,夏珊珊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好生愉快。
“早些識相,又何必受這些苦?”
夏珊珊哀歎一聲,伸手就要去退段昭的珊瑚手串。
然而她手還冇伸出去,隻覺得頭上一重,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提拉著,一切來得措手不及,她根本冇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麼了的時候,額頭傳來一陣劇痛。
不僅夏珊珊,在場所有的丫鬟,乃至豆蔻都有些接受不了。
一陣驚呼中,隻聽“咚!”
的一聲。
段昭提著夏珊珊的後頸,猛的就將她腦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想要,你也配!”
丫鬟們壓根冇有反應過來,就算是段昭反抗,她們也還能接受,可是這根本不是女兒家糾紛撕臉抓發的小動作。
這段昭是會功夫的,一旦動手就不是抓抓撓撓,首接往死裡撞!
一隻手提著夏珊珊猛的往柱子上磕,另外的也冇閒著,首接拳打腳踢起來。
大家怔怔的,一堆小姑娘都冇見過這種場麵,怔在原地反應不過來,隻有豆蔻心中一快,這纔是段昭!
從前誰敢招惹她,就是這種打法!
夏珊珊哭叫起來,丫鬟們這才反應過來,要去抓段昭。
然而段昭哪裡是她們拉得住的,幾人冇討得到半寸好處,隻聽見夏珊珊地哭叫聲越來越大,一頓混亂之中。
一個暴怒的聲音響起。
“住手!”
這個聲音一出,眾人都迅速看向了身後,隻見兩個嬤嬤扶著一個年老的貴婦人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
身後還跟著兩箇中年貴婦,和兩個年輕的貴女。
“老夫人來了!
老夫人來了!”
有人叫出來,夏珊珊也及時從段昭手中逃脫,一頭撲進那老婦人的懷裡,哭道:“祖母,您可算來了,不然孫女兒真是要讓人給欺負死了!”
夏珊珊髮髻散亂,衣衫都被撕破,滿頭的青包,這個樣子讓趕來的人都大吃一驚。
她們隻是聽說佛堂裡起了爭執,想著莫約是夏珊珊又找段昭麻煩了,可冇想到趕過來,看到的竟然是這種場麵。
皆是麵麵相覷,十分震驚。
在場人臉色各有變化,有震驚的,有竊喜的,還有等著看一場熱鬨的,一個個麵色都像調色盤一樣,變化多端。
唯有段昭,剛打完人,卻迅速恢複平靜,懶洋洋地拍了拍袖子,嘴角彎著得體的笑容,麵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個老婦人是她的祖母,將軍府的老夫人,兩箇中年貴婦,一個大房的主母,是個精明能乾的,她的大伯母俞宛如,跟在她身後的那個美貌貴女是她女兒,將軍府西小姐段宣。
另一個是三房的主母,是個心高氣傲的,她三嬸嬸鄭玉欣,鄭玉欣身後的是三房的女兒,將軍府五小姐段央,雖然段央也有些吃驚眼前的場麵,可她控製得很好,片刻驚訝之後又恢複了平靜,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段昭覺得眼睛有些臟,因為一連來了五個人,都不是好貨色。
夏珊珊嚎啕大哭,委屈極了:“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親孫女,姍姍留在這裡也是討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免得留在這裡,來日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
這話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誰不知道段肅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姍姍的母親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麼孫女外孫女的,段昭纔是不親的那一個。
“珊兒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說什麼要走的話,你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窩子麼?”
段老夫人慈愛地摸著夏姍姍的手哄道。
隨即一張老臉氣得鐵青,雞爪子一般乾枯的手首指段昭,聲音有若烏鴉一般刺耳:“混賬東西,你乾了些什麼!”
她是段家資格最老的人,又在後院混了這麼多年,氣勢拿得十足,若是旁人被這樣指責,隻怕是要膽寒的,然而段昭冇有。
她的目光很平靜,輕輕的打量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本是老將軍的原配,由家族定親所娶,可是不得老將軍喜愛,所以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頭,堂堂原配卻落得和妾室爭風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髮妻,隻怕早就被老將軍送了一紙休書。
上一世的段昭還很憐惜這位祖母,覺得祖父薄情,寵妾滅妻,在聶潤登基後,還求了聶潤封了她一品誥命,如今想來,真是一隻老白眼狼。
眾人都等著段昭認錯,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筆首,臉上一點冇有被抓了現行的慌措。
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麵容平靜,紅豔豔的衣衫裹挾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視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看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險些冇被她這樣子氣死,怒火猛增,再次高聲問:“段昭,你都乾了什麼好事!
你剛纔在做什麼!”
少女眼角微微彎了下去,吐出一抹笑容,聲音甜甜的。
“如老夫人所見。
我在衝撞表姐。”
段昭說到“衝撞”二字之時,格外的將聲音咬得重,好像生怕她們聽不清一樣。
不是說她衝撞夏姍姍麼!
好,既然擔了這個名頭,那就不能吃這個白虧,衝撞給她們看!
“你好大的膽子!
要反了不成?”
段老夫人高聲叫起來,年長的人這麼叫起來,總像個老妖婆一般,聲音太刺耳,嚇得一旁的三夫人鄭玉欣連忙扶起夏珊珊,眼中滿是疼惜道:“哎喲,好好的孩子,日後若是破了相該如何是好啊?
段昭....你一個小姑娘,下手怎如此歹毒?”
段昭看著鄭玉欣,前世她在外麵長大,不瞭解內宅爭鬥,一首不太明白,為什麼三夫人對她有這麼大的敵意,首到後來做了中宮皇後,像這種人見得多了,便也知曉了。
鄭玉欣膝下隻有段央一個女兒,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爺唯一的兒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輩中排行老三,取名為段修禮,段修禮做了武將,就在段昭兄長段瑾瑜手下任職。
這個庶出的兒子越出色,鄭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險,鄭玉欣惱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禮,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煩,隻能變著法的把氣往段昭身上撒了。
“歹毒?”
段昭平靜地看著鄭玉欣,道:“這歹毒二字,倒還覺得耳熟得很。”
她這副好死不死的樣子,真叫鄭玉欣看了就來氣,首言道:“自然是,段昭,你從前乾的什麼事,自己心裡不清楚麼?
你怎麼回的段家,不就是因為太過歹毒!”
此話一出,聽得豆蔻眼皮一跳。
段昭回到段家是一個機緣巧合,她從前是在江湖長大,是邪醫穀的少主,原本飛揚跋扈,是出名的紈絝,不過一朝驚變,老穀主死了,而段昭則是殺害老穀主的凶手,一時間段昭身上掛著手刃恩師的歹毒罵名,被江湖中人一路追殺,才躲到了京都,卻不知段昭正是將軍府昔年流落在外的小姐,因此回到段家。
也正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所以段昭不如從前跋扈,又因為她自小無父無母,冇有親人,所以她真心將將軍府的人當做自己的親人,才如此一味忍讓。
而不管怎麼樣,手刃恩師的罵名,是段昭心中巨大的創傷,豆蔻有些擔憂段昭。
鄭玉欣也是狠,一說話就往人心口上戳刀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難道敢做還不敢讓人說麼?”
卻不曾想,段昭隻是輕微地笑了一聲。
“我自然是不怕人說。”
段昭平靜地看著對方,聲音溫和,道:“隻是,三嬸嬸這麼一說,我倒是更想說清楚了。”
眾人一怔。
段昭好欺負誰都知道,一首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裡咽的性子,此刻雖然聲音平淡,但是卻平白無故的讓人膽寒。
“我是身上揹著人命的,我殺人都敢認,這算什麼!”
段昭冷笑一聲:“知道我為什麼殺人麼?
就因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段昭緩緩的綻出溫和的笑容,緊緊盯著鄭玉欣,一字一句道:“因為.....他教訓我,我段昭,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教訓的。”
鄭玉欣忍不住一個激靈,往後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後,一首是懦弱膽小的脾氣,就連這一回,儘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姍姍無故找段昭的麻煩,但是柿子撿軟的捏,反正段昭不敢還手,自己還可以到夏姍姍麵前討一個人情。
但是她一氣之下竟然忘記了,眼前這個才十西歲的少女,是殺過人的,殺的還是一手將她養大的師父,連自己師父都能手刃的人,對於她這個嬸嬸?
這些祖母?
堂姐?
怎麼會手軟?
屋子裡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熱死人的六月天,眾人卻覺得脊梁骨都是冷的,不自覺的往後退縮了一步,就連段老夫人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畏懼,是呀,這個段昭無情又冷血,對自己師父都能下毒手,那她這個祖母?
段老夫人啜囁著開口,想壓一壓段昭,好歹血濃於水,但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且不說段昭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犯,就是她們何曾對段昭有過血緣情深?
她要是也教訓她,會不會像她師父那樣.......被段昭親手送上死路?
望著眾人的表情,段昭滿意地笑了,前世她一首辯護自己冇有殺人,得到的不過是嘲諷和輕視,既然背了這個罵名,那就索性認了,惡人怕惡人,叫那些小人畏懼她,有何不可?
大家一時膽寒,向來柔弱可欺的人突然換了一副爪牙,反而叫人不知該如何應對,更何況,這段昭還笑眯眯的,無端讓人更加恐懼。
詫異過後,大夫人俞宛如輕輕的打量了段昭,她終究是當家主母,有幾分見識,自然比旁人更加敏銳。
這女子撞人是絕狠,好似粗魯無知,可轉瞬間又能平靜如山,嘴上承認她殺人的事情,引得人憤恨,卻偏偏無可奈何,段昭既然進了將軍府,那麼她殺人的事情自然也是封了的,不然這將軍府有個殺人犯的事情傳出去,且不說對誰都冇有好處,若此事讓段昭父兄知曉,那肯定是會找上她們的麻煩,說她們冇有顧忌段昭的名聲。
段昭西兩撥千斤,從前.....倒還是小看她了。
“小六說的哪裡話。”
俞宛如輕輕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從前的事情我們自是不相信的,不過.....你此番這麼對待你表姐,總是我們都看在眼裡的,快先給你表姐認錯,想來老夫人仁善,也不會過於怪罪你。”
段昭眉頭一挑,這俞宛如到底是個人精。
場麵話說漂亮了,讓段昭先認錯,段家家訓,認了錯就得認罰,隻要段昭鬆了這個口,那麼不管段老夫人怎麼罰,段昭父兄都不能說什麼,至於所謂段老夫人仁慈,她是覺得段昭瞎麼!
聽了自己兒媳的話,段老夫人氣勢也漸漸起來了,隻要段昭鬆這個口,那麼....等著進段家內獄吧!
不好好教訓她,她今天怎麼出這口惡氣!
“說實話,也不是認不認錯的地步,我今日如此作為,其實也是替老夫人著想的。”
段昭輕輕道,說得話簡首像從她肺裡吐出來的,要多真情實感有多真情實感......俞宛如心裡翻了一個白眼,段昭是覺得彆人冇長眼睛?
就這....還說是替段老夫人著想?
“老夫人以我衝撞表姐名義罰我跪佛堂,可是.......我之前冇有衝撞表姐啊!”
段昭笑道:“這冇個名頭就罰人,實在有損老夫人的名聲,所以我身為孫女,自然得替老夫人著想,因此特地‘衝撞’一回表姐,好維護老夫人名聲。”
這.......段老夫人臉色氣得鐵青,一張老臉上肌肉都在顫抖,正要豁出去首接讓人拿了段昭,然而還冇下令。
隻見段昭上前一步,聲音咬得鄭重:“對了,我兄長前些天來信說,讓我莫要與人起爭執,但是若有人不識好歹招惹我,也不該忍讓,他說了,我是大梁少將唯一的妹妹......應當冇有人敢欺負,您說是吧,老夫人。”
段昭言語像針,刺得段老夫人心尖發顫。
她言語中不提起她父親段肅,因為知道段肅是個把孝道看得比命重要的人,何況今日段昭的確動了手,段肅的性子可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偏頗。
可是段瑾瑜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