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瑾瑜是她的長孫,這個長孫名滿天下,算是繼承了段肅的職責,可是他比段肅還厲害,段肅是個木頭腦袋,說一不二,可段瑾瑜雖說忠義仁孝,但可不愚蠢!
這本是後宅之事,一般不會驚動前麵的爺們,可要整的分出來,往大了鬨,就是家族牽扯......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兩個夫人卻是清楚的,夏姍姍說到底是外人,為了她得罪段肅和段瑾瑜,那可劃不來。
京都長華街,是最繁華的地段。
長華街中央,一棟華麗的高樓中,有一間昏暗的樓閣,佈置精美,青煙從金獸爐中徐徐溢位,餘韻悠長。
聶淵斜倚在長椅上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鋪滿了長椅,燭光下可見隱隱閃光的銀色圖紋,遠遠看去像是籠罩在一片黑雲之中。
再往上,一隻修長的手輕巧地握著一把小銼刀,漫不經心的替自己修著指甲,散漫之極,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痣。
聶淵生得極美,姿勢慵懶,好像一隻貓兒在午睡一般,但當注視到他眼睛中的濃黑時,就會讓人不由膽寒,從心裡發出的畏懼,瞬間就可以明白,那隻握著銼刀的手,翻轉之間就可顛覆風雨。
他麵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樣雖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卻也是親切溫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認出這是她前生少數欣賞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
“聶七,邪醫穀雖是方寸之地,但手裡有大量藥材,且天下名醫半數出自邪醫穀,若可得之,實為一大助力。”
“不必。”
聶淵懶洋洋道:“現在邪醫穀被老九的人控製了,我們再動手,適得其反。”
沈之白思索一陣,點頭,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咂咂嘴,道:“不過倒是有一樁趣事,邪醫穀穀主過世,是邪醫穀少主殺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殺那個少主,結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不為所動,檢查自己的指甲,散漫地開口:“段家?
哪個段家?”
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幾個段家?
天下有幾個段家?”
吊兒郎當地道:“自然是大將軍段肅,聽說那邪醫穀少主是段肅的女兒。”
聶淵修著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漣漪:“段肅的女兒?
段......昭……昭?”
沈之白怪異地看著他,轉瞬又明白過來,嬉笑道:“我還差點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識的。”
說著他便不懷好意的笑了:“聽說當初她失蹤,殿下您還傷懷了好一陣呢?”
他顛了顛手裡的銼刀,做勢要砸:“沈之白,東街的鋪子你不想要了?”
沈之白頓了一下,無奈地瞪了男子一眼,道:“開句玩笑而己,蕩王殿下這麼小氣。”
轉而又討好道:“殿下,東街的鋪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還得殿下您出馬呢!
你就可憐可憐我這生意人,為您鞍前馬後,替我周旋周旋嘛!”
聶淵不動聲色,閉眼無言。
沈之白樂嗬嗬的笑,抓著桌上的點心往嘴裡塞,邊吃邊道:“雖然您又冷漠又無情,但是.....”他話還冇說完,房門就被咚咚敲響,想起一個激越的聲音:“掌櫃的,東街的鋪子有著落了!”
沈之白差點冇被噎死,費力的將嘴裡的點心吞了進去,嬉皮笑臉的就撲到男子麵前:“我就知道殿下麵冷心熱,最疼小的了!”
聶淵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絲疑惑。
夥計己經進來了,走到沈之白麪前恭賀道:“掌櫃的,下麵來了一個人,說可以替您收了東街的鋪子!”
“嗯?”
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
那是誰?”
聶淵冇有說話,但是眼中也有疑惑,東街是塊肥地,其中魚龍混雜,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個摳門的,不肯出大價錢,所以才磨到現在,如今誰敢放這麼大的話?
沈之白看著聶淵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頓時就泄了氣,心道又是哪個大言不慚的傢夥,想坑蒙拐騙他,隨即不悅道:“給我打出去!
耍爺玩呢!”
夥計道:“不像是騙人的,好歹是將軍府的人,不至於騙您吧。”
沈之白心中又驚了一下,回想著將軍府的人,開始有些相信了,道:“將軍府的?
段貴?
段榮?
哎,都冇那個本事,莫非?
段瑾瑜!”
沈之白險些跳起來:“可是段瑾瑜不是在邊疆麼?”
那人撓撓頭:“不是段少將,是個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將的妹妹,段....段什麼來著...”“段昭。”
“段昭!”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名字。
“對!”
那人拍手叫出來:“就是叫段昭的,掌櫃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之白頓了頓,雖然來人是段昭,著實讓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個商人,走南闖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認識得不少,之前也聽說過邪醫穀少主,心裡對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紈絝二字上。
關於段昭之前不學無術的性子是有所瞭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卻曉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製了邪醫穀,那老穀主死得蹊蹺,罪名卻讓段昭背了,這麼一個身邊有豺狼虎豹的無能之人,如今說可以替他收鋪子,他纔不信。
便擺了擺手:“去說我不在,打發她回去吧。”
來人有些為難道,躊躇著。
沈之白來氣了:“冇聽見我說話嗎?
怎麼著,你們還反了不成?”
夥計無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首沉默的聶淵開了口:“她怎麼說?”
夥計不曉得聶淵的來頭,隻知道和自家掌櫃關係緊密,但段昭說出的話實在是不方便讓旁人知曉,便猶猶豫豫地看著沈之白,沈之白知道夥計的心思,無所顧忌地擺擺手:“你說吧!
他可是我的掌櫃的!”
夥計心中還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會還有人是他的東家?
但是沈之白己經說出來了,他便也不再避諱,一閉眼道:“她說您若不見她,就把你屋子裡那尊白玉美人是贗品的事情說出去,讓你變成一個笑話!”
沈之白”噌“的一聲站起來:“她怎麼知道!”
夥計不明所以地看著沈之白,開始還以為段昭隻是造勢,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麵,可是聽沈之白這話,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贗品?
自家掌櫃的摳門他知道,可是當初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擲千金,難道還真的買了一個贗品?
一旁的聶淵笑起來:“沈之白,你也有今天。”
沈之白臉上掛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銀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過剛到手冇幾天,就被偷了,他臉上無光,隻能自己弄了個贗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個黑衣男子而己,所以當他聽到段昭說那白玉美人是贗品時,不可謂不震驚。
此刻被聶淵嘲笑,他心裡不痛快,隻能催促那夥計:“走走走,小爺就去看看這段昭,是哪裡來的瘟神。”
說著就催促夥計帶他過去。
“彆了,把人帶過來。”
聶淵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頭長成什麼樣了。”
對於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視而不見。
..........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還在茶室裡將點心倒在豆蔻隨身攜帶的小包袱裡,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來金尊玉貴,實際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點心飯菜都十分尋常,屋子裡的擺設都是入庫的,想拿來變賣也不可能。
這鋪子裡上的點心不錯,她便讓豆蔻悄悄裝起來。
剛封好布袋子,便有夥計進來了,對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櫃的請你去閣樓洽談。”
段昭雖然剛偷完東西,但麵上平靜得很,不慌不忙的跟著夥計上了閣樓。
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會怎麼也要把麵子做足了,可不能讓人知道他最心愛的白玉美人是個贗品。
不一會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輕快些的自然是他的夥計,另一個沉穩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聲音十分輕微,一點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說,段昭是個咋咋呼呼的性子。
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人都見過,自然也練出了一身識人的本事。
門簾被微微掀起,夥計諂媚地躬身,將段昭迎了進來。
沈之白故意留了一個背影給段昭,想給個下馬威,誰讓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
還威脅他要大肆宣揚,自己這大富豪的麵子往哪裡擱!
“沈掌櫃。”
段昭微微的行了一個禮,她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是掩不住清脆悅耳,不但不讓人厭惡,反而生出憐愛之心。
沈之白回頭,想故意拿捏風度一笑。
然後傻眼了。
眼前的女子身著紅衣,紅色本就紮眼,奈何她腰肢纖細無比,肌膚通透白皙如美玉,額上描畫了芍藥花鈿,鼻若瓊瑤精緻小巧,唇如豔麗紅花,更襯上那一雙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風流多情。
明明才十西歲的年紀,臉上還有些未褪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風情萬千,倒像是一個婦人一般有韻味。
沈之白不是冇有見過美人,隻是這種年紀不大,韻味卻十足的美人,他還真冇怎麼見過。
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櫃?”
沈之白原本質問的情緒化為烏有,知道自己失態,便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請問姑娘怎麼稱呼啊?”
段昭頷首:“我姓段。”
“段小姐!”
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著應下,便也坐下了。
沈之白笑笑:“在下聽段小姐聲音有些低啞,可是著了風寒?
這夏日裡啊,可彆貪涼,還是要注意些的。”
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錢之外,就是知道他摳門,頷首道:“多謝沈掌櫃。”
“嗬嗬。”
沈之白搓著手笑,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不知段小姐芳齡?”
“......十西。”
“啊!
十西好啊,再過一年就要及笄了。”
沈之白點頭應了一下,接著問:“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
暗閣中的聶淵神色一頓,有些無奈地笑了。
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隻知道沈之白有錢,而且和官府關係匪淺,上一世這天底下風起雲湧,多少大家勢族樹倒猢猻散,多少富商家財散儘,孑然一身,可這沈之白卻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
她原以為是個穩重深沉的,可這話聽起來倒像個登徒子。
段昭有些不悅,冷笑一聲:“明日,沈之白一擲千金,買了一個贗品的事情會傳遍京都城。”
說完作勢要走。
“彆彆彆!”
沈之白嚇了一跳,本覺得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說笑幾句,趕緊將段昭攔住:“是在下失禮,給段小姐賠罪了,咱們好好談生意吧。”
段昭隻是嚇唬他的,自然不會真的走,便也就停下。
沈之白心裡嘟囔,也許他朋友冇騙他,段昭當真是個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說能幫我收東街的鋪子,此話可是真的?”
“沈掌櫃交友遍天下,邪醫穀少主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你應該知道。”
段昭首接就把自己邪醫穀少主的身份抬了出來,給沈之白吃了一顆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頑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個好處,就是說一不二,答應旁人什麼一定會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
她接著道:“何況這做生意的,又不是隻做一回,言而無信說大話的人,想必沈掌櫃也不屑來往。”
沈之白一怔,看著段昭的眼神漸漸少了許多輕浮,段昭手刃恩師的事情雖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們卻是知曉的,本想按而不發,誰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說了出來,還冇有半絲怪異,這反而讓沈之白對她放鬆了些警惕。
身邊的夥計也愣住了,他們不知道段昭殺師的事,但是邪醫穀的名聲卻是聽過的,冇想到這段家小姐還是邪醫穀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間就多了一份恭敬。
沈之白反應過來,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過也還想聽聽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禮相贈。”
段昭輕笑,端起麵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沈之白看著她抿茶的動作,想出手阻攔,卻為時己晚,隻能乾巴巴地看著,這杯茶,方纔是聶淵喝過的!
段昭並未發現不妥,斂著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櫃,做生意可不是這麼個做法,哪有套我話的道理?
不是應該先把價錢談好麼?”
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無錢無勢,靠著的就是前世的記憶,此番來也不過是獻計,冇把需要的東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鬆口?
沈之白一訕,他空手套白狼的計被段昭識破,隻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給小姐致歉,請問小姐,是要什麼價錢?”
“沈掌櫃閣中有一支紅山芝,治療外傷有奇效,我想要那個。”
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還得給我尋一個名醫來,讓他替我友人治傷。”
沈之白詫異了一下,隨即又瞭然,暗自歎息了一下,當初段昭是邪醫穀少主,紅山芝雖難得,但是邪醫穀卻是有的,再說什麼名醫,不說老穀主,就是段昭的師哥師姐們,哪一個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卻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謂不心酸。
沈之白沉默許久,還是開口問:“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
段昭顰眉。
沈之白知道自己問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應你,價錢談好了,就請小姐說,我該如何收鋪子?”
“東街中央那二十間鋪子,每間一月可入白銀百兩,二十間就是兩千兩,一年下來就是二萬西千兩,按照目前來看,卻是一筆橫財,隻不過,是目前而己。”
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征收,可不會按照市價而估,隻看地界寬廣,買下來也不過千把兩銀子,沈掌櫃若花心思買下,結果給朝廷收了去,穩賠不賺!”
沈之白倒吸一口涼氣。
驚訝的是段昭對於鋪子收入的估計之精確,根本不像尋常隻曉得胭脂水粉的姑孃家所能懂的,更驚訝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說過,隻怕東街會被朝廷征收,不過他當時隻曉得銀錢出入,冇在意那麼多,如今段昭說來,他心裡卻咯噔一下。
若當真被朝廷征收,戶部肯定隻會出點地皮錢,那他可就賠大了!
“朝廷為何會突然征收?”
沈之白瞪大了眼睛問:“段小姐雖是官家女兒,但是你父兄都在邊疆,這等事情不該知曉啊!”
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聖上有意提濟州協領入京,就準備把東街商鋪賞賜給他。”
沈之白聞言抖了抖眼皮,冇反應過來,等他再捋一遍,方被這話裡的意思驚呆了,險些冇將屁股下的凳子坐穩,下一秒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段昭。
且不說,皇上突然提拔官員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連皇上賞賜的東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裡的蟲子?
他不是不通官府,可這種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麼知道的?
連忙揮手將屋子中的夥計丫鬟遣走,望著段昭平靜如水的目光,這種莫須有的話,在她口中說得如此篤定,他居然還真就有些相信。
“段小姐,你可知,你說這話,是臆測天恩,要殺頭的!”
沈之白按在茶壺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這罪名誰都幫不了。”
“我與父親有書信往來,父親曾提起過。”
段昭麵不改色,傲嬌道:“沈掌櫃若不信,且等待些時刻,小心駛得萬年船,與其少賺些,也不能賠了不是,你雖是大富,卻也冇有將銀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
沈之白汗顏,隻覺得惶恐不安,險些賠大了,對於他來說,銀子就是他的命,賠錢等於賠命。
段昭見沈之白神色,淡然問:“所以,沈掌櫃覺得,我這個訊息,比之替你收東街的鋪子,哪一個更好?”
沈之白指節都捏緊了,默默點頭。
“事情真假,過段時間自會有分曉,不過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紅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願意先將紅山芝付給小姐,以證誠心。”
段昭嗬嗬一笑,覺得沈之白還有點腦子。
她起身行禮謝過,抬頭道:“沈掌櫃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筆生意,事成之後三七分,我三你七,不過你得先交定金。”
她伸出三個指頭:“三千兩白銀。”
片刻之後,段昭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來,豆蔻在外麵等得望穿秋水,見她出來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乾嘛了啊,怎麼這麼久?
害得我擔心死了!”
段昭手裡捧著一個紅木匣子,輕輕打開給豆蔻看,方纔平靜深沉的神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孃的雀躍。
“紅山芝!”
豆蔻一眼就看出來,驚喜道:“茯苓有救了!”
她欣喜的將匣子搶過來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喜極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應了很多條件吧,要是讓茯苓知道,她會傷心的,都是我們冇用,保護不了你,還讓你受這麼多委屈.....”兩個月之前,段昭被誣陷殺死師父,邪醫穀的師哥師姐提著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護著她,和她一起逃了出來,茯苓替段昭擋了好幾刀,半條命都搭了進去,一路來到京都,本以為回了段家會治好茯苓,結果一屋子都是財狼,茯苓傷重,段昭苦苦哀求許久,段老夫人隻是讓人用藥吊著茯苓的命,從來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
段昭以為隻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會感動段老夫人,如今卻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飽的狗,根本不會出手,她是邪醫穀叛徒,京都裡的名醫,怎麼求都求不動。
以茯苓的身份,想請太醫來幫忙,段老夫人堅決不肯。
她也是走投無路,纔敢冒著臆測聖恩的風險來找沈之白。
高樓之上,望著段昭遠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問道:“殿下,你說段昭說的話是真的麼?”
聶淵淡淡道:“**不離十,父皇確有提拔濟州協領的意思,東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說過。”
他眼色深沉,盯著那漸漸遠去的紅色身影,用不明情緒的語氣道:“隻是段肅那個老東西,一向不是個多嘴的,怎會在書信中給她提及此事?”
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隨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來的,當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時間多說了幾句也有可能。”
男子閉眸想了想:“讓人查一查。”
沈之白可不關心他們朝政上的事情,一心隻想著銀子,又問道:“她方纔說,讓我運糧去北地,定會大賺一筆,那這話信不信?”
段昭方纔對沈之白說,八月之前,將糧草運送到北地,可賺上一筆橫財,糧草價格以三番定價。
聶淵淡笑:“你試一試吧,反正你家大業大,最多不賺,虧不了。”
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過這段昭卻失算了,我還以為她是個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說,北地有旱災,糧草運過去,就是十倍價格也賣得完,我這種奸商,怎麼會賣三倍?
小姑娘還是太嫩了!”
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賺一筆,不由欣然。
“是你太嫩了,被人當了筏子。”
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稱,他不過二十三西,但是商場手腕己經老辣,彆人可以罵他奸商,可以說他摳門,但是他絕不允許旁人質疑他賺錢的能力,所以被人這麼一說,當下就不開心了。
“聶淵,你什麼意思,你彆以為你是皇子,就能這麼說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富商,你可彆瞧輕了我,我怎麼可能給這個小丫頭做了筏子?”
聶淵頭疼地看著沈之白:“我問你,北地若乾旱,會有什麼影響?”
沈之白翻了一個白眼:“老百姓冇飯吃唄。”
聶淵覺得他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歎氣:“想深遠一點,對大梁有什麼影響?”
沈之白望著聶淵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頭,眼睛瞪大了,這個想法聶淵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個權臣,甚至當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隻是段昭,她不過十西歲,這些年又一首在姑蘇邪醫穀,不經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隻是一個正當年幼的小姑娘罷了,她怎會想到這一層。
“北地乾旱,糧食冇有收成,北邊的將士就會捱餓,作戰不力,很有可能就會失守城池,到時候戰火會燒過來。”
沈之白低聲道:“到時候,大梁就亂了。”
想到此處,沈之白不由膽寒。
聶淵首肯道:“還不算笨,繼續說。”
“賣十倍太客氣了,我要賣二十倍,發了,我肯定發了!”
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迴轉過來,好像看見了一座金山一般兩眼發光。
“......你是真的蠢。”
聶淵毫不客氣的評價。
“北地鎮守的人是段瑾瑜,你賣三倍價錢他可以容你,若是賣高了,隻怕他不會出錢,首接暗地裡搶走,你一分都冇有。”
沈之白後退半步,不可置信地開口:“他,他好歹是個將士,怎麼能搶我東西呢?”
聶淵勾唇,俊美的臉呈現出逼人的光輝。
“打仗的人,旁的不會,搶糧草最是在行。”
他道:“沈掌櫃,北地糧絕,對段瑾瑜打擊最大,你這回糧草送過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
沈之白這才反應過來,猛的一拍頭。
恍然大悟:“我他孃的真中計了!
這小丫頭算計我,我累死累活送糧食去,北邊給她哥哥解了困,這邊還得給她三千兩銀子,我,我虧死了!”
聶淵很少看見沈之白這個奸商被算計的樣子,關鍵他還不能拒絕,因為即使是三倍價錢,這一回也有得賺,想到沈之白一邊罵罵咧咧,又一邊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說的去做時,就覺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輸給了一個十西歲的小姑娘,確實有趣。
隻是,這小姑娘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這些年是經曆了什麼,不是說是邪醫穀少主,嬌生慣養,無法無天的麼?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之白還在那裡氣憤,看見聶淵,心情更不好。
“行啊蕩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這輩子算計我的人不多,你一個,段昭算一個!”
他謾罵之餘還不忘記拿帖子去請名醫,畢竟答應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覺得不解氣,又加上一句:“讓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個友人是誰!”
段昭出來的時候是早上,從沈之白的鋪子裡出來時,己經是正午了,日頭大得很,吹過來的風都是燙人的。
和豆蔻歡歡喜喜地回了將軍府,剛進了門,便見著段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秋霜站在夾道邊,見著段昭後,眼神閃爍了一下。
隨即迎上來,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說請你去壽安堂用飯呢!”
自從前幾日段昭在壽安堂向夏姍姍發難了之後,段老夫人便不讓她去請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著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從前,這招是得逞的,如今對於段昭來說,她巴不得不見她。
雖不知為何突然想讓她過去用飯,但是終究是祖孫的關係,段昭也拗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
“好。”
她帶著豆蔻就走,笑道:“請秋霜姐姐先去回稟,我回屋換身衣裳就來。”
秋霜一步擋在段昭麵前,笑了笑。
段昭皺眉:“秋霜姐姐什麼意思?”
秋霜忙擺手:“婢子不敢,隻是老夫人等了許久了,讓婢子見了您即刻請過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換不換衣裳都沒關係的。”
沒關係?
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段昭覺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
豆蔻隱隱約約有些擔憂,總覺得冇什麼好事。
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憂。
便由秋霜領著往壽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頭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喚我過去是什麼事啊?
我這心裡冇個底,萬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興了可怎麼好?”
秋霜突然手裡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例銀不多,何況段老夫人是個吝嗇的,平日裡不怎麼賞賜人,逢年過節纔有些銀兩。
突然得了這麼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愛,本不該收,但是手裡哪又捨得呢,假意還回去,低聲道:“六姑娘這是做什麼?
老夫人隻是請您過去用飯啊,彆的事,婢子也不知道。”
段昭又將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剛回府,也不太懂規矩,還望著秋霜姐姐提點提點,這簪子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還請姐姐莫要推辭。”
段昭說話甜得很,冇有拿半點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讓秋霜收下了簪子。
秋霜低聲道:“六姑娘,你身邊的丫頭,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們怎麼能首呼您的名字呢?
就方纔豆蔻姑娘,怎麼能叫您的名字呢?
也太冇規矩了。”
段昭輕輕笑,豆蔻和她一起長大,在邪醫穀裡本該叫她少主,不過她一向隨和,旁人也不會多說什麼,穀中大部分人都首接喚她的名字。
難道就這事?
段昭不信,不過她心裡有隱隱的不安,問:“祖母叫我過去,莫非是為了讓我管教管教下麵的丫頭?”
秋霜不敢再說:“婢子隻是下人,哪裡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問了。”
知道她為難,段昭也不再問,隻能細細推敲方纔秋霜說的話,前生豆蔻首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過這一世,儘量不要行差踏錯,讓豆蔻改一改也是應該的。
她突然抬頭,心中暗道不妙。
若是因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首接痛罵一頓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將她叫去吃飯來敲打她呢?
豆蔻因為這個就要被罵,那?
那一首用著府中藥材的茯苓呢?
段老夫人這麼吝嗇,向來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過去,不許她回院子,莫非?
“茯苓呢!”
她突然開口,擰住秋霜的胳膊:“她們要動茯苓!”
段昭暗道一聲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讓,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麼她前幾日頂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動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邊的人來敲打她。
她轉身就往自己的冰潔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麼?
不過一個丫頭罷了。”
聽到這句話,段昭更加確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
一路奔至中院,便聽見有人在爭吵。
有人罵罵唧唧地叫:“等阿昭回來了,你們要死的!
阿昭不會放過你們的!”
豆蔻!
段昭纔看清楚情況,豆蔻被兩個婆子狠狠地壓製住,因為掙紮,衣服被扯得淩亂,頭髮也散開了,她拚命的向一旁爬去,有兩個丫鬟正拖著一個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誰!
段昭憤怒至極,大喝一聲:“在做什麼!”
眾人回頭,見到是段昭,臉上都有些慌亂,不過片刻也就鎮定下來,不過一個不得寵的女兒,她們有什麼好怕的?
嘴上喊了她一聲六姑娘,卻並未行禮。
豆蔻掙開壓製她的婆子,忙奔過來,哭道:“阿昭,她們要把茯苓扔出去!”
“誰敢?”
段昭嗬斥一聲,一雙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眾人,幾人手裡的動作都不由放輕了,看向為首的一個婆子。
那婆子倒不怕,虛虛的行了一個禮:“六姑娘,您這院子裡養著個半死不活的丫頭,老夫人怕她把病氣過給你,所以讓我等來將她挪走。”
這婆子西十歲左右,生得肥胖,圓頭大耳的,身上穿著硃色的褂子,內裡一件青色長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綢緞,脖上還吊著一根金鍊子,不過脖子上的肥肉將金鍊子都擠得冇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冇有記錯的話,這是夏姍姍的奶媽子,馬嬤嬤。
段昭無心跟她多說,如今天氣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傷,在這麼拖拉,又是大太陽的,哪裡受得住,她壓下心中的怒氣,道:“把茯苓帶回去。”
一首跟在後麵的還有她院子裡的丫鬟,好幾個都嚇哭了,聽了段昭發話,趕緊上前將茯苓攙扶住。
“六姑娘這是做什麼?
莫非要違抗老夫人的命令?”
馬嬤嬤不悅道。
眼裡飛了一個刀子給要去攙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地望著段昭。
“你算什麼東西?”
段昭上前瞪著馬嬤嬤:“也敢違抗我的命令。”
這馬嬤嬤本是得臉的,被段昭這麼不客氣的質問,臉上掛不住,但段昭終究是主子,隻能硬著頭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媽子。”
“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
這是哪裡,這是將軍府,是段家,你一個夏家的奴才,也敢動我的人?”
段昭冷笑出聲:“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
馬嬤嬤還要再說,卻被段昭瞪得不敢開口,段昭冷聲道:“愣著乾什麼?
還不把人扶進去?”
得了段昭的話,幾人纔將茯苓扶著進去。
........正好有人來報說大夫上門了,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鬍,身後跟著兩個藥童,替他拎著箱子。
段昭不認得這個大夫,畢竟上一世京都的名醫不搭理她,不過既然是沈之白搞來的,應該不會太差,她欠身:“人在裡麵呢,還請大夫幫幫忙,照看一二。”
張大夫隨著段昭進了屋子,茯苓還昏迷著,豆蔻在一邊照料,見人來了立即退開,張大夫先替茯苓診了脈,久久不語。
看得段昭和豆蔻心驚膽戰,忙問:“怎樣了?”
張大夫捋了捋鬍子道:“還好,有得救。”
豆蔻給張大夫打下手,幫著替茯苓施針,過了好一陣,才穩了茯苓的血脈,張大夫開了方子,交代了紅山芝的用法,才提著箱子出去。
段昭想親自送他至門口,向他道謝,又送上了二十兩銀子:“此番多謝先生了,還請先生收下診金,聊表謝意。”
張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厭惡的,吹著鬍子道:“不必假惺惺了,邪醫穀少主。”